孟方氏连忙劝道:“哎哟使不得,绿豆性寒、再冰镇住……那就寒上加寒了!少夫人还要给元郎喂奶呢,可千万别吃这个!”她眼看着元郎出世,虽只奶了他二十来天、却已经有了感情。尤其是元郎吃了她的奶水以后痾了肚、后来孟方氏难过的躲在屋里哭了好几天。
惠氏也急道:“我的小祖宗!才刚出月子你就要吃冰镇的!你这是想吓死我呢、还是想气死我!”
刚才还急得不行的孟方氏、被惠氏的话儿给逗笑了。
叶蓁蓁也笑了,然后一本正经的讨论,“那我就含一口,品一品就吐出来、保准儿不吞下去!”
孟方氏苦劝,“也是不能,含在嘴里,那冰意可也是会入骨的。少夫人若是真馋了,将每日的甜汤放置一会儿,凉下来再吃就好……再辛苦捱上一年……不,八个月也好,总是让元郎多吃几口亲娘的奶啊!”
叶蓁蓁还在装模作样的,“哎,晾凉的不好吃,要是能放一块冰进去,那才……”
惠氏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就劝不听呢!我们都是过来人、这是为了你好,要是为了你歹的、恨不得拖块冰出来让你抱着呢你还……”
孟方氏有些明白惠氏的性子了。原来这位亲家夫人看似娴雅和气、其实却是个火爆脾气?不过寥寥几语,就把她给急成了这样?
于是孟方氏便和气地劝说惠氏,“亲家夫人也别着恼,少夫人毕竟年轻,还不晓得月子病的厉害……”
惠氏一听这话,顿时将孟方氏引为知己!
“怎么不是呢?就好比说我吧,也是当年生她的时候害下了月子病……背痛!也说不上哪个位置痛,可就是疼得坐立不安的。家人也请郎中来看、郎中也说不个所以然……这么些年,就一直当我娇气、我还不是……有苦说不出!直到生了五郎以后、乖乖听话好好坐了个月子,才把以前的病给养好了……”
孟方氏听了,也点头,“我生大妞的时候、就是没听老人言,还在月子里呢,就自个儿洗尿布,结果一双手都捋不直了,您瞧瞧……”
说着,她伸出了自己的一双手。
崔氏与叶蓁蓁定睛一看……
——孟方氏也才二十四岁,可一双手儿却粗糙得很。要是光看她的手、会以为她是个五六十岁的农妇呢!且她的十根手指,除去左右手的拇指、食指之外,其他的手指皆略微蜷起?
崔氏握住孟方氏的手,想帮她捋直……
可一松手,孟方氏的手指又蜷成了原样。
崔氏顿时有些心疼了,问道:“可曾请了郎中来看?”
孟方氏摇了摇头,黯然笑道:“……家里本就不富裕。不过,其实也无碍,做家务、做针线什么的,也用不着其他的手指。”
崔氏又问:“那你生二妞的时候,怎么也没在月子里养好?”
孟方氏垂下了头,半晌才低声说道:“第二胎生的也是女郎,惹得婆母不喜,故此……”
崔氏问道:“那你上来这边儿了,家里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呢?”
“我先送了她们回外家去、让我娘家兄嫂先帮着照看,少夫人先前已给了十两银子,也足够她们姐妹吃上三个月的了。”孟方氏万般无奈地说道。
闻言,叶蓁蓁与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蓁蓁问道:“那尊夫……”
“他如今在广州府的松涛学院里念书呢!”孟方氏说道。
叶蓁蓁若有所思地说道:“松涛学院的学费可不便宜。”
孟方氏叹气,“我、我还能做点儿女红……”
崔氏盯着孟方氏看了一会儿,突然朝她行了个福礼,说道:“孟家娘子,先前是我不好,言语粗俗,惹了娘子气恼,还请娘子别往心里去……”
孟方氏被吓一跳,连忙扶起了崔氏,说道:“亲家夫人、可使不得啊!也、也怪我……性子偏激了些,其实……其实后来想想,是可以把事情说清楚的,可我却……偏偏那样,也、也怨不得亲家夫人心里难受。”
崔氏十分羞愧,“其实这都怨我,确实太刻薄了……”
叶蓁蓁笑了。
好啦好啦,这个心结总算解开了。
可崔氏却又替孟方氏担忧了起来,“孟家娘子,你说老实话给我听……你家郎君可是个读书的料哇?你花那么多钱供他去学院,将来他会不会高中、衣锦还乡?还有啊,你婆母为难你的时候,你家郎君可有帮衬你?”
孟方氏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除了读书、写文章,什么也不上心。连我生孩子的日子也记错,生大妞的时候……娃娃满月了以后、他才从广州府回来的。后来生二妞的时候,婆母说不要他管、他就真的什么也不管……”
崔氏道:“那他上书院的钱,全是你挣?你公婆不给?分家了么?”
孟方氏又叹,“我家夫君行二,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弟一妹,并不曾分家。自我嫁过去以后……也不知怎么的,他们全家都指望着我的嫁妆!我、我闹了两场……郎君他”
“后来太烦了,索性就从乡下自个儿一个人搬进了太平城,赁了个小院子。后来我家郎君跟了来……可他一来,那边的三姑六婆都要来!我烦得不行,就让他去了广州府,每月回来一次。我呢、和房主人打了招呼、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住了。”
“也好在那宅子是赁来的,一月一结那个月的房钱到了期,房主人来收租子,他家的亲戚拿不出钱来、房主人才把人赶走了,又捎了信儿去给我,我才带着女儿回来了……”说到这儿,孟方氏愁眉深锁。
崔氏不客气地说道:“依我看,你男人怕也是个靠不住的!”
这话教孟方氏红了眼圈儿,“是呀!可是——唉,他是个不争气的、我也不争气呀,膝下又只生养了两个女郎……”
听了这话,崔氏不乐意了。
“生女郎又怎么了?前头我还不是、只得了蓁娘一个!可我们娘儿俩不都好好的活着?是、家里人看不看重……是很紧要。但最最紧要的,还得自个儿看重!你也不想想,小女郎已是翁不疼、姑不爱的了,你这当娘的再不看重……还想让谁来爱你的女郎呢?”
崔氏的这一番话着实是掏心掏肺!
孟方氏的眼圈儿瞬间红了。
她拿着帕子摁住眼角,还紧紧地抿着嘴儿,不敢哭出声音……
叶蓁蓁想了想,说道:“既然孟嫂子肯将这些难处说与我听,我听了……便也和嫂子说几句心里话。我这儿是缺人手的,嫂子要是愿意,就留下来替我照顾元郎。家里的二位女郎也别留在老家了,带上来吧……”
“小的那个、就放在嫂子跟前养着,和元郎做伴儿;大的那个、教她平日里住在武氏族学里去,白日里跟着做功课,夜里就宿在扶老院。到了休沐日,我也给嫂子放假,嫂子就带着小的、去接了大的,娘儿仨回太平城的自家屋里住上两日。等到族学再开,嫂子就把大的送进族学、再带着小的回我这边儿来当差,如何?”
孟方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这……”
崔氏道:“你就听了她的罢!要是我啊,定要教唆你和那秀才和离,然后带着两个女娃娃跟着我回京去呢!我见过你给元郎绣的包被上的花儿,那针线是真的好!我家侄女儿(杜端娘)开了个绣庄……像你这样绣功好的、一月少说也能开出五两银子的酬劳!”
“要是做得多、怕是一年也能挣上一百两银子……做上几年,攒点儿钱买个小小的宅院、再置个田产,再嫁的话、赘婿也可;不嫁的话、自个儿一个人也痛快。至于你那一双女儿们的未来……反正捱着武家在,你还怕日后说不到好女婿?”
孟方氏含泪笑了。
想了想,她哽咽着说道:“多谢亲家夫人了,可我还是……不想让女儿们没爹。那我就、我就先听了少夫人的吧!少夫人,可要多谢您了!”
叶蓁蓁笑道:“这样的话,那先前和你签的那契、就不改了,我给你每个月格外加二两银子,你替我把那俩新来的乳母给管好了……等旧契到期之后、咱们再续?”
孟方氏当即起身,冲着叶蓁蓁行礼,“多谢少夫人!”
叶蓁蓁又道:“呆会子就请孟嫂子把外家的地址报上,再给个信物,我这就让人去把两位娃娃接了来?”
好不容易才被崔氏劝着止住了哭泣的孟方氏再一次哭了。
她再次朝着叶蓁蓁深深行礼,“多谢少夫人!”
将崔氏得罪人的麻烦解决了以后,叶蓁蓁又寸步不离地带着母亲……无论是处置家务、还是族务,都带着她……
不得不说,崔氏是被关在伯府里太长时间了,以至于目光只能落在自己面前的那一亩三分地里。
所以她嫌弃武家是个暴发户、嫌弃惠氏不像她似的娴雅文静;虽然小汪氏等人曾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说武家家大业大的,所以要理解惠氏、理解蓁蓁,别给她们添乱……
在那时,崔氏很是不以为然。心想哪个世家不是家大业大的?蓁蓁在娘家又不是没有处理过家务,不也是轻轻松松的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了吗?怎么嫁去武家以后、就忙成了这样?说不定是惠氏不行、才累及蓁蓁的呢!
这么一想,崔氏就更讨厌惠氏了。
直到这会子叶蓁蓁领着她、教她旁听了几日的家务事的处理;还与惠氏一同处理族务……崔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人家的家大业大、根本就不是她想像中的家大业大!
人家才是真正的家大业大呢!
乖乖,光一个南宗,族谱记名的男丁就超过了二千余人,再上女眷、幼童……至少也的四五千人!除去南宗、还有东西北三个分祠……
从此,崔氏再不敢看轻武家的哪一位了。
也是从这时起,崔氏知道了凭着武家的家底,女儿就是一日三顿的吃燕窝、哪怕一顿吃上三大碗也是吃得起的……
崔氏再不斤斤计较了。
她就一门心思的照管元郎,对那几个嬷嬷的态度也有所好转了。
叶蓁蓁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