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待他略微偏头去看,这声音却即刻消失,不剩下任何端倪,视线里的景物仍是原封不动,地上还是两弯月牙状的影。
“……”
梅相路不明所以地眨了几下眼,随意撩开额前的头发,然后散步到门口。
囚犯们还在巴望着他,目不转睛地看那玉立身长的漂亮背影。
沉重的大门推开,正是晚霞流彩的时候,天边一片橘红,鲜艳夺目。
梅相路虚起眼睛,下意识抬起袖子挡光,一下闻到手背上难以描述的恶心气味。
他想把这只手砍了,或者抡一拳头到墙上。
“有水池吗!”他倏忽想起自己的左手遭遇了什么,连忙朝身旁的狱卒问到,“快告诉我!”
“有点远。”狱卒很抱歉地说到。
“唉,算了。”梅相路绝望地叹气一声,奔向十米开外幸存的水坑,左手摊开浸入浑浊的雨水中,把手背反复搓了十来遍。
水面上还漂着那把绿叶衬红花的伞,就算闭合起来也挡不住它扑面而来的浮夸气息。
梅相路在起身时回头看了那伞一眼。
觉得自己瞎了。
再度回头,直面着没有云彩遮蔽的浑圆火球。
这回真瞎了,闭上眼全是七彩亮斑。
梅相路动摇了,捡起那把伞,把水抖落,“唰”地撑开,指向太阳,荒地上开出一朵烈焰山茶花。
他并不想回家,每个月借着探监的机会难得出来一趟,偌大半鉴镇有的是地方去。
下了三荒疃,房屋建筑渐渐多了起来,梅相路立刻收了伞贴在身侧,让它美妙的颜色隐藏在月白披风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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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马车之后,抬眼即见一十三层六角高塔,也就是半鉴最繁华地带的地标。此塔临街的一侧是封闭的,看上去和酒楼无异,朝里的那一侧确是别有洞天。
塔的背面是全敞风的,像竹节被从中劈开一般,只有缠着红布的栏杆挡着,没有墙壁。所以说,这六角塔的每一层其实都是露天观景台,可观赏宽敞后院里上演的百般戏目。
他平日远眺时常见此塔,可没想到会以如此巧合邂逅。已是趋近黄昏,暮色四合,塔底下人来人往,许多身着华服的男女进了门,脂粉的腻香阵阵袭来,让人窒息。
可惜出门的时候太随意,身上没带够铜板,进去大概也会被赶出来。
梅相路干脆转身,走进了与塔门相对的一条支巷。
这条街的人不多,雨后的地上依旧潮湿,显得格外萧条。他寻思着有没有当铺,把这伞给当了换点儿铜板,免得糟心。
“居然真的有?还两家?”
梅相路看见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两面旗帜,都写着“当铺”二字,背景图案不同,但都没有具体名字。
迎面有两个女人走来,本来说笑地挺开心,走到两旗帜中间时,两人一齐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尖叫着匆身边跑开了,跑的时候还撞了他一下。
梅相路心中不解,不就是两家当铺么?难不成闹鬼?但前方确实没有别人了,估计真有不寻常的景象。
越走近那两家当铺,玄机才显露出来。
原来这两家无名当铺并不是紧邻的,中间有空隙,至于为什么远看看不出来,这是修建时的匠心。视野中更近的那一家,是斜着修的,从内往外倾斜,利用这里弧形的转弯,恰好挡住了缝隙,诠释了完美的视觉骗局。远看的人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破绽。
梅相路在亮面旗帜间站定,转头,喉结不安地滑动了一下
他那水润如镜的墨眸里不剩一丝光晕,漆黑彻底。不是他的眼睛失去了光彩,而是他所看见的东西,与光沾不上边,完完全全地站在了光的背立面。
今日是农历二月十五日,此时为月轮圆满之时。
万物镀银的土地上,有一个巷口,拒绝了月光的关照。
这巷口黑影幢幢,黑影包围着一块怪异石头。
那立石上的字,刻的奇丑,只画了一个提线傀儡,在绛红色的火焰上方摆着诡异的姿态。挑着线的也不是手,而是两把长刀。
穿过黑雾的条件可以二选一:要么身佩武器,要么携有浸血之物。
此“黑雾”,是百戏巷全体卖艺人的共有物。他们每人出一只驯化禽灵,积水成渊,成就了如同黑色深渊的诡秘入口。所以,在这入口处通行的条件,其实是禽灵们的要求。
此街的真名在刻立石背面:“百戏巷”。
雕花木剑的剑尖刺入黑雾,那团雾气顿时撕裂成无数小团,四处溃散,恭迎这位误闯者。
禽灵散尽,几里长街,荧荧红光相迸。
雪练素衣骤然被映成血色,喧嚣潮湿的夜风穿街走巷,将梅相路的心绪拨动。
只见得青石板铺就的主干线狭长蜿蜒,处处灯火猩红,幽暗且嘈杂,一派诡谲之气,有许多在巷口的人前来围观这白衣的少年,仿佛他不该出现在此地。
他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如此盛景,如此有烟火气的红尘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