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月色稀薄,星光衰微。
路上,有一队走夜路的车旅。
车旅由一辆单马马车、六位骑马者组成。
迟北城骑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侧行于马车的左侧。
他仍系着围脖、戴着手套,却并没穿那身招牌般的白衣,而是换了一身黑色短打。那柄一向来系在他腰间的红线缠柄的佩剑,剑柄用黑线重新缠过,以黑色布条缚住,斜背于肩背之后。
行至一处,马车左侧窗户上的布帘掀开,一张脸探了出来。
那是中年男子的脸。脸上皱纹多且深,尤以眉眼间的皱纹最深,宛若刀刻一般。
迟北城见布帘掀开,便朝窗户的方向微微低头,道:“陆大人,怎么了?”
那陆大人摇摇头,道:“没事。天亮之前,我们能到春风渡吧?”
迟北城笑一笑,道:“放心吧大人,若是按着这个速度走,天亮之前是能到的。”
陆大人道:“这一路实在太辛苦你。”
迟北城道:“大人言重了。这是迟某的荣幸。”
陆大人顿了顿,提起另一桩事来:“北城,我听说,近来你府上,住进了一位蕙质兰心的女大夫。”
迟北城怔了怔,方才从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是。大人竟也听说了。”
陆大人眉眼舒展,连那双眸之间刀刻般的皱纹也似抚平了几分。他笑道:“倒也不是老夫刻意打听来的。只是前阵,我家中来了一位远房表亲。那位小表妹正是华羽城中人,给我老母亲送来一瓶安神助眠的药物,十分有效。老母亲便问了几句,没想到那药物,竟是你试剑山庄中的一间医馆制出来的。”
迟北城暗道,他出门已有月余,江素羽眼下想必已搬出去了,那医馆自然也再不是他试剑山庄里的医馆了。
这样一想,不免有些黯然。
他勉强笑道:“大人说的想必是江小姐。她师承名门,虽则年纪不大,却已是回春圣手。此番出门游历,正好走到了我这里,又觉华羽城十分不错,便决定暂住一阵。”
那陆大人是个剔透人儿,很快听出了不对,不免把准备说的调侃言语吞了回去,道:“如此说来,那位江小姐,日后还是要走的。”
迟北城见他通达,暗自松了口气,道:“大概是了。不过,我与江小姐相熟,此番办完事后回去,我可向她多要些安神助眠的药,送到您府上去。”
陆大人见他岔开话题,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便也只是顺着迟北城的话茬笑道:“我那小表妹说,那位江小姐所制药物虽灵妙非常,但数量十分有限。倘若北城你可近水楼台先得月,替我向江小姐说说,多替我买上几瓶,自然是好的。”
迟北城想到自己带着的那堆瓶瓶罐罐,暗道这个面子江素羽不可能不给自己,痛快应了:“陆大人放心吧,回去后我便办这件事。”
“那我先替我母亲感谢你……”
话音未落,骤变突起。
走在最前方的马儿忽然失了前蹄,马身前倾,而后翻倒在地。
马儿的嘶鸣之声,陡然划破了寂静夜空。
与此同时,道旁的草丛、大石之后,射来一阵箭雨。
迟北城反应极快,抬手将身后所背长剑拔鞘而出,在空中奋力一划,挡掉了数支射来的箭。
他用力手中收紧缰绳,沉声道:“拉马!恐是绊马索!”
与此同时,同伴的声音响起:“挡箭!嗯!”
听声音,应该是说话的那人中箭了。
第二匹马儿来不及收住,也被绊倒了。第三匹便是拉着马车的那匹马,倒是堪堪停住了。
整个车队被逼停,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
迟北城所骑的马也中了箭,发出惊嘶。他下了马,将身体掩在马后。
一阵箭雨过后,埋伏在草丛和大石后的人,从四面八方朝着马车的方向攻了过来。
迟北城身前的马儿惊慌失措,兀自朝前跑走,被那绊马索绊倒。
马儿一跑,他身前再无屏障,空门大开。迟北城深吸一口气,将长剑紧握手中。
很快便有人欺近身前。
来者身量高大,手持长刀。他穿一身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布巾,一副标准的刺客打扮。
迟北城冷眼觑他攻势,长剑扬起,劈向对方肩头,却中途改道,卷起剑花,由下劈改为上挑。
他这年纪轻轻的武林盟主,并非枉得虚名。生死攸关之际,少不得拿出压箱底的本领,使出极为刁蛮狠绝的招式来,务求尽快取胜。
迟北城一剑挑出,感觉剑势微滞。
他暗道,刺中了。
刺客果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哀鸣。
迟北城将长剑撤回,而后又极快地刺下去。
第一剑剥夺对方的战斗力,第二剑却是要断送刺客的性命的。
说时迟那时快,横处忽然快速袭来一枚不知是什么的暗器,重重地击打在迟北城的剑身之上。
龙吟声起,竟似长剑在哭泣。
迟北城心下重重一沉。
一个低低的声音,自半空中传来:“你先退下。”
这话是对那中剑了的刺客说的。
言语落地的瞬间,一名同样装束的黑衣刺客从暗处攻来。
迟北城睁大眼睛。
那人来得极快,眨眼间来到迟北城的眼前。
迟北城浑身戒备,熟料那人来了,却在他一步开外停了下来,再无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