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薛璟之说的话后,江素羽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脑子其实还是懵的,难以完全将发生于眼前的巨大变故尽数消化。
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是明确而清晰的。
薛璟之此刻对萧狄的所作所为,正是一直以来,萧狄试图瞒着她,独自承受的事情。
萧狄受尽不公苛待,却仍蛰伏隐忍,苦苦支撑,只是为了保护她。
所以,当萧狄意识到薛璟之不会动她以后,便再不肯继续忍耐下去。
他其实,早就不堪忍受了吧……
就算明知这样势必会激怒薛璟之,惹来酷刑加身,萧狄也不再后退妥协。
江素羽看着萧挺扶着萧狄往外走,忍不住往萧狄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身侧,立即传来薛璟之冷漠的声音:“江小姐,留步。”
这已是薛璟之第二次警告她。
江素羽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萧狄被萧挺托着,消失在院门之外。
自始至终,萧狄都没再看过她一眼。
江素羽僵硬地转过身,与薛璟之正面相对。
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愿与薛璟之这样的人有太多接触,毋论与之为敌。
但现在,江素羽自认已别无选择。
她在心中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萧狄此时正如濒死的病患,她需得保证头脑清醒、行动有效,才能救他。
她一定要救他。
江素羽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将布满冷汗的掌心在衣摆上擦了擦。
她望定薛璟之,道:“皇上此举,是准备完全放弃萧狄了么?”
江素羽有意将称呼从“阿狄”改为了“萧狄”。
她是医者,是江氏之后。她的意见对薛璟之来说具有价值。
但前提是,得薛璟之信她。
若是表现得与萧狄过分亲密、对萧狄过分关心,显然无益于提升她话语的可信度。
薛璟之听了江素羽的话,微一蹙眉,又很快恢复平静神色。
他淡淡道:“萧狄说了些什么,你也听到了。他公然忤逆我,倘若我不加以惩戒,日后还如何向他发号施令?今日是他非要自讨苦吃,江小姐何以说是我要放弃他?”
江素羽磨了磨牙。
她强自将反驳对方的念头按捺下去,道:“我想也是。皇上日理万机,却抽出时间亲临此地,想必对萧狄还是十分重视的。”
她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太担心刚刚被带下去的萧狄。
薛璟之看着她的眼光里,因此带上了些许探究。
他甚至浅浅地笑了笑,大方承认道:“养蛊不易,耗资甚巨,而我是个很节省的人,不喜浪费。”
他口口声声只讲养蛊不易,丝毫不提萧狄本人,想必自内心深处,只将萧狄当作养蛊的炉鼎。
江素羽深恨薛璟之这副把人不当人的态度,眼下却不得不忍。
她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平和中正、不带私心:“皇上,这段时日我与萧狄朝夕相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情况。萧狄受疼痛折磨难以入眠,这不仅影响他的身体,也影响到他的精神。他的精神状态一直算不上稳定,入睡后时常梦魇,胡言乱语,显已到崩溃边缘。”
薛璟之眼色变幻,缓缓道:“江小姐,你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他既然这样说了,江素羽便将弯弯道道的客套话省了去,道:“我虽不知这子母蛊秘术的详细情形,但皇上既然曾以我为质,威胁萧狄就范,想必母蛊对子蛊的控制力,尚不足以让萧狄如提线木偶般,对皇上言听计从。今日,萧狄显然已破罐子破摔,皇上却仍想用往日的法子来治他,恐怕非但没有效果,还可能适得其反。倘皇上没有把握将他完全变为俯首听令的行尸走肉,却强要折磨他的精神,说不定会将他生生逼疯。届时覆水难收,皇上便是不想放弃,恐怕也别无选择了。”
江素羽记得萧狄极怕被蒙眼睛。当日在那道观的地窖之中,因为她执意为之,萧狄便竭力配合,却仍在她行事之时,无法自控地浑身发抖。
萧狄说,被蒙上眼睛后,会产生幻觉。他虽没有细说,但时至今日,江素羽已然明白,萧狄瞒着她的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幻觉,对萧狄而言,想来定是极为可怕的噩梦。
而薛璟之今日发怒时,刻意提到要蒙住萧狄的眼睛,令江素羽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蒙上眼睛,对萧狄来说,恐怕是薛璟之施加给他的、某种精神上的酷刑。
薛璟之又皱了皱眉。
江素羽直言不讳,话糙理不糙,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虽然知道江素羽与萧狄的关系,知她说这一番话,也定有替萧狄求情的意思在,却仍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江素羽所说的意见。
薛璟之侧头想了一阵,忽然笑了笑,道:“江小姐,你说的有理,我这便让人拆了他眼上黑布。”
江素羽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道:“萧狄带着内伤,又穿着针甲,没有内力护体。因此,鞭打杖责之类,既恐怕会伤他根基,又可能导致银针错位。掌嘴不过罚他出言不逊,五十也就够了,再多了恐怕他脸上难看,惹人厌烦。这样看来,他打也打不得,眼睛也蒙不得,以你之见,该怎么罚才好呢?我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了他。”
江素羽怔住。
她一时间说不得话,只在心里破口大骂。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她心里将薛璟之来来回回又骂了千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