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霍银汀和尹云弃了马车,翻过那座山岭,一路前行,终于站在尘土飞扬的曲折小路上,瞧见了尽头那处灯火通明的夜市。
万没想到,经历了前面几处诡谲生变的村与镇,这个地方居然出乎意料的热闹,连夜市也摆出来了。
然而越是这样,就越令人怀疑。
“阴气很重,我可不相信这是普通的夜间集市。”尹云冷哼一声,“咱俩得当心点,免得出什么岔子。”
霍银汀道:“戴好你的银坠子,别轻易摘下来。”
“那是当然。”
“你看那些摊位上挂的灯笼,都不正常。”
的确,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夜市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那条狭窄而喧闹的街道了,从这个角度望去,每家摊铺上挂着的灯笼,无一例外都是用白纸糊成的,上面用浓重的墨迹晕染了姓氏,里面点着鲜红蜡烛,看上去诡异非常。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正在吆喝的摊贩,还是来来往往挑选货品的镇民,他们的脸上均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色泽,双目空洞面无表情,不见一丝笑容——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仿佛是被人操纵着的傀儡,已经失去了自己应有的意识。
当然,事实上他们并非被操纵,他们只是……
“瞧咱们脚下这道红线了么。”尹云一指地面,见靠近他脚尖的位置,果然有一道极浅极细不易被察觉的暗红纹路,“这里的所有人,一步也迈不出红线之外,到此必定折返。”
换句话讲,这里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镇子之中,外面的人或许可以进去,但他们却出不去。
霍银汀沉声补充:“纠正一点,其实他们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对,他们全都死了。”
那些看似琳琅满目的摊位上,仔细看去,摆放的都是元宝香烛、纸人纸马、寿衣牌位……并且,每一位过往镇民的衣领袖口,都能辨认出焦黑破损的痕迹。
这座镇子已经成为了亡灵聚集地,能凝结成如此逼真的幻象,可见执念不浅。
只是不知,根源在哪里。
霍银汀环视四周,清澈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幽暗,她沉吟半晌,忽而解下发间的金色缎带,任凭如墨长发在风中狂卷如云,只是将其认真缠绕在了尹云腕间。
“走,我们进去,但是要记住,待会儿无论谁叫你的名字,都绝对不要回头。”
她与他别无选择,要去往更远的城池,这里是唯一的路径。
所以这一关,必须要过。
尹云注视着腕间的缎带,若有所思:“这是什么?”
“雀灵的祝福,关键时刻和银坠子一样,能保护你。”霍银汀道,“另外,进去之后,你要走在我前面。”
“……啊?”尚未反应过来的某人,“为什么?”
霍银汀的眼神很沉静,月色倒映在她眸底,她从容开口,回答得理所当然。
“只要你走在前面,我就能确信你是安全的,否则怎么保护你?”
“……”
“在我这,你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
尹云最终还是答应了霍银汀的要求,他走在霍银汀的前面,先行迈过那道红线,踏入了这座透着森森鬼气的荒镇集市。
在完全身处夜市之中的瞬间,他只感觉一阵透骨寒意席卷了周身,直教四肢百骸都麻木了起来。
这浓重的阴气,当真危险至极。
“白鸟。”他低声唤着,“跟紧我,在我叫你名字的时候,你要答应。”
身后的霍银汀声线很稳,不疾不徐:“好。”
两侧的摊贩仍在面无表情却卖力地吆喝,但若仔细听来,那些吆喝均是断断续续语不成句,并不能辨认出具体的内容;过往的镇民脚步虚浮,他们的目光并非真实地凝着在某处,而是飘忽游离在虚空中,没有一丝生气。
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烧焦气息,夹杂着丝丝腐朽的血腥味,尹云蹙眉,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再度开口。
“白鸟。”
“我在。”
霍银汀与他近在咫尺,声音带着清晰的暖度,他登时安下心来。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原来可以毫无顾虑把后背交给另一个人,是如此踏实而幸运的事情。
也不晓得是从哪一刻开始,他对这个女人的信任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仿佛只要她在,什么危险都微不足道了一样。
冷风吹过,道旁纸糊的灯笼慢慢地晃着,他们径直穿过数不清的荒镇亡魂,而这条夜市,仿佛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白鸟。”
“我在。”
“白鸟。”
“我在。”
尹云一次又一次确认了霍银汀依然在自己身后的事实,直至他到达了通往镇口的唯一一条土路。
和方才的夜市相比,这条路实在荒凉萧瑟得可以,两边的民居墙壁焦黑生满青苔,似是很久无人住过了。而最匪夷所思的是,这里每一座房屋生锈的门前,都燃着三根红烛,火苗摇晃着发出微弱的光芒,于月色映衬下,愈发显得凄冷可怖。
风拂过脸庞,如刀割般疼痛,尹云脚步未停,却蓦然有不安预感从心头涌起,他下意识将手指自身侧攥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