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白烟袅袅,暗香隐隐。
远处仿佛一幅极优美的画卷,静谧之中却又掺杂着挥之不去的冰凉。月华般清浅的光线点缀在周围,将桌案前那人的身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见姬灵渡只身一人在殿内,元令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地一寸寸收紧了。不知为何,方才走进大殿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他差点以为远处的人只是个虚无缥缈的幻象,很快便会在世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似乎是被乍然响起的脚步声惊扰到了,姬灵渡手中原本执着的笔倏地一顿。
众人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靠近过去,约莫走至大殿中央的时候却是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就连一路上挣扎个不停的孩童在被带进大殿的时候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
“掌门,这付夷究竟该当如何处置?”在将一切禀报清楚后,众人依旧极恭敬地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抬轻易抬头直视远处的姬灵渡。
无意去探究众人繁杂不一的心绪,姬灵渡将手中的笔徐徐放下,视线只是在众人当中大致地扫了一圈,在掠过元令的时候稍顿了片刻,很快又移开了视线,最后长久的停留在了付夷身上。
付夷此时正被押着跪在地面上,相较于其余半低着头的弟子,头颅却是高高扬起,一双黝黑的眼睛更是毫不避讳地望着姬灵渡,在姬灵渡看过来时,眼神微微闪烁了下,身板反倒是挺得愈发笔直,摆明了便是一种无礼的冒犯,见此,姬灵渡不由蹙了蹙眉。
在此之前,他其实已经放过付夷一次了,想不到,不过短短几个月,这付夷竟是又接连闯下了诸多的祸事,甚至还被直接押送了过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姬灵渡看着大殿中央的付夷,眸中悄然泛起些许冷色,既如此,便再没了宽恕的必要。
思虑了片刻后,姬灵渡不再去看底下的众人,而是挥袖刻下了一道玄妙的符印。
不过眨眼的功夫,幽幽的光连成一道长线,直接割裂开了空气中汹涌的暗流,元令眼疾手快地接过袭来的符印,神色一凛,已然明了姬灵渡所做的决定。事实上,这符印正是宗门内用来处决叛徒的一道信物。
“以道为常,以法为本,”姬灵渡音色极冷,仿佛掺着雪地里的冰棱,“将付夷......”
就在众人敛神屏息等待之际,大殿内抢先传来了道极响亮的声音。
“我没错!!!”
众人眉头拧紧,齐刷刷地循声看去,声音的来源正是跪着的付夷。
“放肆,”几名弟子当即怒喝道,“大胆小儿,到了这个时候还敢狡辩!”
付夷梗着脖子:“我没错!”
“你没错?你要是没错那谁还能有错?”
“好端端的丹药难不成还能自己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
几名弟子涨红了脸庞,你一言,他一语,一时间,大殿内争执不休,竟是成了吵吵嚷嚷的一大片,好不噪杂。
“没错便是没错!”
几番辩驳之后,似乎是被众人逼急了,付夷声音瞬间又提高了一大截,喉咙里的话脱口而出:“真正有错的人不是我!”
听及此,姬灵渡低敛着的长睫几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虽然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众人心下却是一紧。有人以为付夷是在恶人先告状,一时心火上涌,嗓门瞬间提高了一大截:“好小子,你敢说那丹药不是你偷的?”
“够了!”元令厉声斥道,“木凡,木平,木恒......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如此的吵吵闹闹像话吗?”
被点着名的几名弟子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抬头偷瞄了几眼远处的姬灵渡,自知失言,忙又低下了头。
远处,姬灵渡面上无喜无怒,自从被打断了定夺之后便似一直陷入了沉思之中,只是垂首凝视着铺展在桌案上的卷轴,从方才到现在,整个人就仿佛与外界的这些纷乱噪杂隔绝了一般。
瞧了片刻,姬灵渡伸手轻轻抚过卷轴,几笔用朱砂写就而成的字早已在纸上晕染,凝固,滞涩,对比起莹白的指节,竟是愈发的刺目而鲜明,像极了湮灭的灾祸下不断蔓延的鲜血,直至将一切都侵润成了挥之不去的血色。
众人捉摸不透姬灵渡的思绪,又不敢擅自上前打搅,但也不愿直接将这口恶气咽下去,短暂的寂静中,木凡思来想去了半晌,悄悄压低了声音:“元令师兄,不是我们有意要在掌门面前失礼,实在是付夷这小子太不像话了,竟敢口出狂言诬蔑我们,你说说,这么一大盆子的污水平白无故地扣在脑袋上谁能忍的了。”
“是啊是啊,元令师兄,”其余的几名弟子紧跟着低声附和道,“分明就是这小子偷了丹药,这下倒好,被他这么一搅合,怎么就成了我们的错呢?”
另一边,付夷极突兀地冷笑了下。
“你在笑什么?”众人瞬间又不满起来。
“我在笑你们这帮高高在上的修真者,”即便是跪在地面上,付夷依旧是高昂着脑袋,说话期间,付夷看着大殿内的众人,故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不过是些假-仁-假-义的-伪-道-士罢了!”
元令瞳孔骤缩,心下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付夷,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快把付夷带走。”元令攥紧手中的符印,朝着众人递了个眼色,甚至不及众人反应过来,直接抓起这半大的孩童就要御剑离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没有错!”
“偷丹药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们凭什么杀我......”付夷不断地挣扎道。
谁也没想到,尚不及离开大殿,付夷的下一句话平地惊雷一般竟是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天人不死,万劫难复!真正有错的人——分明是————他!”付夷手指的方向,正是姬灵渡此时所在的位置。
此言一出,气氛在刹那间落入了冰窟。
元令眼里倏地掠过一抹杀意,手下暗暗蓄劲,眼看着就要将付夷一掌毙命时,一道无形的灵力悄无声息地化解了这股招式,就连元令手中紧攥着的符印在这道灵力之下也随之四分五裂成了破碎的光点,渐渐熄灭了下去。
“左兮玄!”元令一惊。
姬灵渡拢起滑下的衣袖,平静地开口:“错在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谁也不敢擅自出声。
一片冷寂中,姬灵渡神色极淡,直若毫无感情的神明,在这样的目光下,竟似一切都无所遁形。
突然逃过死劫的付夷犹在茫然,在接触到姬灵渡看过来的视线时,再度怔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询问的对象竟是他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付夷几度张大了嘴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涔涔的冷汗从额上肉眼可见地溢出,缓缓滑落下来。事实上,付夷脑子里早已是一片混乱,方才情急之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说,只是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
“错在何处?”姬灵渡又问了遍。
“错在......”付夷咬着牙,大着胆子道:“你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你的血可以......”付夷猛地一顿,语气一转,“你明明就是传言中的天人,但你却一直见死不救,这不是错又是什么?如果没了这场天灾,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
众人在一旁愈听愈是心惊,天人一事,乃是天衍宗刻意回避的一个话题,然而眼下,付夷竟是直接将这话题血淋淋的揭了开来。
“见死不救?”
姬灵渡看向一应弟子:“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众人齐刷刷地低下头:“弟子不敢。”
姬灵渡沉默了片刻,从座椅上慢慢起身走至侧殿的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