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鹘人没有翻脸,却被郭凤虏的行为搞得十分恼怒。
事实上,最初紫山附近的回鹘部落发现草场出了问题,并没有想到安北军头上,只以为是其他部落恶意争夺草场。但在部落吐屯派人守了几天之后,意外发现了安北军的身影。也是郭凤虏胆大包天,他不好紧着一片草场薅草,便不断朝着紫山以北,回鹘的控制范围推进。战线一拉长,难免就会暴露踪迹。
紫山部落的吐屯气得要死,立刻便将这件事告知了驻扎在紫山以北的回鹘骑兵。要知道,对于草原部落而言,草场是最珍贵的财产。有了草场才能圈养牛羊,才能养活部落内的男男女女,才能不断扩大部落立足草原。多少次草原部落之间的冲突便是为了争夺草场,如今草场被安北军糟蹋,那他们的牛羊吃什么?
这名吐屯自个不敢跟安北军对上,却不妨碍他寻找靠山。但正如沈倾墨所言,回鹘人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中原战场,对于郭凤虏以安抚为主。紫山附近的骑兵收到情报后出面驱赶过安北军几次。每次安北军都不战而退,但一旦回鹘骑兵撤去,他们又会重新出现在草场。
面对安北军如此无赖的做法,回鹘骑兵在无法翻脸的情况下,不得不加大巡查力度,死盯着安北军的踪迹。
再又一次被驱赶之后,郭凤虏冷着脸望着百步远之外的回鹘骑兵。他在回鹘人中凶名太盛,回鹘骑兵对他颇多畏惧。但如今双方勉强也算“盟友”,回鹘人畏惧之余却也笃定,郭凤虏不会做什么。
两方隔着茂盛的碱草相望,何览打马上前,恭声道:“都护。”
郭凤虏收回目光,表情稍缓,问:“今天收了多少?”
何览事先已算过,飞快道:“不到二十石。”
郭凤虏虽觉得二十石有些少,但几天的加在一起凑凑,勉强也够一百石。算下来他已先后送去仆骨四百石的碱草,也不知道能生产多少纸。他有心想要亲自去仆骨走一趟,但考虑到第一次同李流光见面的不愉快,一时有些犹豫不决。前面他才因着李流光“圣域”的身份避之不及,如今得到援手再贴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好看。可话又说回来,无论是合作造纸还是李流光给的那个硝皮的方子,都是他欠了对方的人情,若是就这样装着糊涂又说不过去。
郭凤虏心中挣扎,翻来覆去归咎到李流光同他认知中的圣域术士不同。他见过的圣域术士一向高高在上,何曾把圣域之外的人看在眼中。仿佛整个天下只有圣域术士才是人,其他人不过是低等的奴仆罢了。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打消了亲自去的念头,吩咐下去,“派人将这些碱草送去仆骨。”
何览笑着应是。自他们来到草原,头一个认识的便是地上长得羊草。哪想叫了多少年的羊草,就因着小郎君一句无意的碱草,从仆骨部落开始,全部人都跟着改口称羊草为碱草。这才短短几天,连都护都受了影响,一口一个碱草叫的熟悉。
他一笑,郭凤虏立时反应过来,虚点着他笑骂道:“滚蛋!”
郭凤虏不开口如翩翩君子,一开口便暴露了本性。何览忍着笑转头吩咐押送碱草去仆骨的事宜。郭凤虏重新将视线投向紫山,自言自语道:“这一块薅的差不多了,也该换个地方了。”
安北军沿着紫山朝西北移动之际,李流光收到了郭凤虏送来的第三批碱草。彼时前一批纸刚刚晾出。整个仆骨部落的草场上整整齐齐立着一排排两米多高的木架。木架上挂满了四尺见方,轻薄软韧的白纸。隔一段时间便有部落的人挨个将木架转个方向,确保晾晒的纸能充分照到日光。
何览一行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个惊讶地张大嘴,半天移不开目光。
远远看到安北军的身影,留守在仆骨的薛扬立刻迎了上来。“参军!”何览将他上下打量一圈,挑眉笑问:“几天不见,怎么胖了?”
薛扬脸一红,不知想到什么,低着头吭吭哧哧不说话。
这个样子落在何览眼中,何览立刻脸一沉,提着马鞭戳着他问:“怎么?你们是跟着仆骨部落一起吃饭的?都护是怎么吩咐的,安北军的纪律忘了吗?吃什么自己弄,不……”
“不是!”薛扬急急打断了何览的话,窘然道:“不是跟着部落吃,是跟着小郎君吃的。”
小郎君便是指李流光。作为安北军中除了安公外同李流光最熟悉的人,薛扬自第一批碱草送到后便在仆骨住下。一则帮着造纸,二则也是保护李流光。毗迦陆对于薛扬一行十分欢迎,主动提出由部落照顾他们的饮食。安北军纪律森严,郭凤虏一向严禁兵士骚扰治下各部落,薛扬自是婉拒了毗迦陆的好意。
他们一行别的不行,打猎却各个都是好手,便每日闲暇轮流出去打猎。不过他们几个虽不缺食物,却不善烹调,每日不是煮肉便是烤肉。若只是如此也无甚好说。往日他们行军打仗能吃的只有干粮,偶尔饿极了连草都要吃,现在顿顿有肉还有什么不满足!可偏偏为了保护李流光,他们搭的毡帐就在李流光住的毡帐附近。每日一到饭点,对方毡帐内便传出一股香气。实在是……一天两天他们还能忍住,时间长了众人到了饭点便忍不住去李流光住的毡帐附近晃悠,美名其曰借着香气下饭。几次之后就被李流光发现,干脆邀着他们一起吃饭。
薛扬讲到这里面红耳赤,诺诺道:“咱们没占小郎君的便宜,猎物都是自个打的,也知道多打几头当报酬。”何览斜着眼看他不说话,薛扬硬着头皮道:“参军你是不知道,小郎君的手艺简直……根本忍不住。”
“几顿饭就……”何览哼了声,转了话题,“其他人呢?”
薛扬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小声道:“跟着小郎君读书呢。”
何览:“……”
薛扬赶紧又跟着解释。他们每日守在李流光身边只造纸那几日忙一些,平日实在无所事事。也是看李流光教导仆骨族内的小家伙们有趣,才心血来潮跟着认识几个字。说来薛扬一行中只有薛扬家境不错,幼时跟着读过几天书。其他人俱都出生贫民,没饿死就不错了,哪里又有条件读书识字。如今有了这个机会,一行人俱都十分珍惜,可比做其他认真多了。
薛扬边说边紧张地看着何览,自个也觉得他们似违背了军纪。但前者食物诱惑太大,后者读书诱惑太大,没一个能狠下心拒绝。“参军……”薛扬犹豫着叫着,想着自个先认罚。何览剜了他一眼,截断他的话,打马朝着部落赶去。
薛扬垂头丧气地跟在何览身后,旁边跟着一起来的络腮胡凑了过来,小声问:“诶,你说的小郎君手艺真那么好?”
薛扬点点头,说:“小郎君不怎么动手,都是指挥着厨娘做。但厨娘只听小郎君的,做出来的饭食就鲜美的让人恨不得把舌头吞掉。徒弟都这么厉害,你说师父厉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