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霍免是最后一个去洗澡的。
车队的临时休息所,每户没有独立的浴室。要洗澡得走到一楼,淋浴房在车队仓库的后面。
热水壶里装了刚烧的热水,陈爱娴把它和水勺一起放进大水桶。
未免自己女儿连淋浴房没有水龙头的事都忘记,她细心跟霍免交代:“淋浴房对面有一口水井,你打水上来后,兑着水壶里的热水,看温度合适了再洗。”
霍免点点头,拎上水桶出了门。
七岁离开车队,现在她十六岁,在有热水器、花洒的地方生活了那么久,身体却没有忘记这里。
霍免流畅地打了一桶井水,掺着热水倒进她的大桶。
淋浴房它叫淋浴房,实际上不过是用水泥砌出的一个空间,不供水、没电灯,它简易得连天花板都没有。
在这里洗澡,霍免不自觉地洗得很快。
第一个原因当然是不方便;第二个原因是从前的习惯使然。
以前住在这里,一栋楼共用一个淋浴房,大家要排队洗澡。
她傍晚和尤谙从幼儿园回来,就一起拎着水桶过来占位置。位置排到了,大人也差不多在家把晚饭煮好了,吃饭前下楼来,带他们进去洗澡。
大家都等着,所以洗得慢了,排队的人会有意见,在外边吵吵囔囔地问:“怎么这么久?什么时候好?”
尤谙常常洗澡洗得太慢。
外面的人催得狠了,霍免就探个脑袋,偷看一眼尤谙快洗完没有。
“你们不要着急!尤谙头发洗好了,现在在洗屁股,很快就好了!”
“尤谙在穿衣服了,尤谙,要不要我帮你扣扣子呀?”
这样的进度反馈,不仅能稍稍压下抱怨的声音,更重要的是,能加快尤谙的速度。
他脸皮薄,被她一看,羞得赶紧想把衣服穿好。
白白的皮肤,粉粉的脸蛋,漂亮小男孩出浴后做的第一件事总是——拿他的拳头轻轻锤一下霍免。
霍免对他这个行为一直很不理解。
他在跟她生气吗?可是,锤得一点也不痛。
尤谙啊……
叹了口气,霍免拿浴巾擦干身上的水,换上一套新衣服。
一整天出太多汗,穿来的衣服全部得洗了。她拾起脏衣服,将裤子口袋里的东西清出。
——旧版的硬币纸币,纸条和一把钥匙。
对了,今天不小心摔裂了存钱罐!
把脏衣服丢进水桶,霍免边擦头发,边展开纸条看了看。
时间太久,纸条上的东西淡得完全无法分辨原形。
唔,还有钥匙。
回家路上,霍免一手挎着水桶,一手拿着钥匙分辨,努力从记忆中搜寻出来,它是用来开什么的。
钥匙是朴素的银色,大小看上去像门钥匙。
门钥匙?和她手里,用来开自家房门的那把明显不一样啊。
那么是哪里的门?
存钱罐内的东西是七岁以前的……
教室门?不对。
爷爷奶奶家的门?不可能。
七岁的自己有开什么门的需求吗?
或者,备用钥匙?
总觉得大人不会给她钥匙,因为她肯定会弄丢的。
太阳落山,天色越来越暗。
霍免把钥匙揣进口袋,决定不想了,反正她也想不起来。
回家时路过二层。
听到尤谙的死讯之后,再见到那扇红木门,霍免觉得它红得有些阴郁。
夕阳中,凝结的色泽像极凋零的枫叶。
它被一场骤雨打落,之后无能为力地苍老,无能为力染上本不属于自己的泥泞。
望着望着,她忍不住走近门前,又仔细看了一眼窗玻璃上被擦出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