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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问与争执(1 / 2)


一整晚麦穗都把自己关在后院的小屋里,大门紧紧闭着谁也不见。而清和殿早已炸开了锅,整个大殿都可以听到和瑾咆哮的声音。

“她居然是个吃人的妖怪?”和瑾歇斯底里地吼道,胸口因情绪的激动而剧烈起伏着,脸色惨白得似乎随时会晕过去,“我居然养了半年的妖怪!”

简直难以置信!她拼死拼活地与卫队长和陛下周旋,却没想到在皇城中猖獗的食人鬼竟然真的是麦穗!她踉跄地扶着桌椅才没有让自己浑身无力到跌倒,捂着胸口艰难地喘着气。

即恒沉默在侍立在一侧,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心头却纠结成一团。麦穗如今的处境很微妙也很危险。她是巫术制造出来的精魅,本就是不可捉摸的异类,即恒已经料到她迟早会发生异变,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如果她真的疯了也就罢了,他阻止不了,能做的就是在她的痛苦扩大之前将她抹灭……可问题是她尚存着理智,初期的异变并没有影响到理智的主导权。

如此一来,如果她能克制自己那么还有时间找到缓解的方法,可怕就怕在她不知何时又会失控袭击他人。

身边有这样一个不定时的危机伴随,只怕没有人会有这个勇气……

“公主你误会了!”即恒搜肠刮肚地想着各种可能的理由,尽量抚慰和瑾的暴躁解释道,“麦穗不是妖怪,更不是食人鬼。食人鬼不是已经被杀死了吗,皇家护卫军那么多人可以作证……”

他话未说完,和瑾立定身子,回头指着他尖叫道:“你都被她咬了怎么说?我还亲眼看到了!”

“那是因为……”即恒心下一急,不假思索道,“她跟我开玩笑说她牙口好……”

和瑾哪里会信,看到即恒急于为麦穗辩解,心头一股恶气更甚,她指向眼睛又问:“那她的眼睛呢?人的眼睛会变红吗,别告诉我血溅上去的!”

“这还用问。”即恒挤出一丝笑容道,“当然是因为这五日陪着公主彻夜练琴,熬夜熬的呀!”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地迅速回道,有时候他真佩服自己的应对能力。

和瑾张着嘴呆了好一会儿,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她已经不想知道什么真相答案了,不论真假难道她心里还没有数吗?可即恒居然这么拼命地为麦穗狡辩,眼睛连眨都不眨地为了一个伤害自己的人来欺骗她,搬出这些假得不能再假的谎言!

胸口忽然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痛楚,而更多的却是满腔满心的失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将她微热的心扑了个透心凉。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和瑾平复着内心的激动,盯住即恒的眼睛问,“她为什么吻你?”

即恒眼眸中闪动着一点混沌的光,他眨了眨眼,下意识避开和瑾的逼视,低声回道:“是我吻她的……”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骤响,脸颊顿时一片火辣。耳边响起和瑾竭力压制怒意的低吼声:“……下流,无耻!别再让我看到你!”

随着身边浮动起的一股微风,和瑾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

沉寂重又降临在殿中,即恒僵硬许久才抬起头,却对上宁瑞一脸凝重的神色,她张了张口,轻声斥道:“哥哥,你太过分了……”

即恒无话可说。宁瑞本有些期待他会反口解释,可最终也没有等到,失望地离去。

旭日架着屋檐冉冉升起,早起的燕雀欢快地鸣啼着到处觅食,无忧无虑地在枝叶间嬉戏穿梭。

为什么人却要有这么烦恼呢?为什么与人类一起生活的妖异也会陷入在无休止的烦恼中?也许到了暮年回首人生时,会发现这一辈子都是由一个又一个烦恼组成,而这些烦恼都是那么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可在它肆虐的当口却又令人不堪其扰,痛苦万分。

和瑾一路跑过花廊,衣角拂过花叶沾满了凝露,湿淋淋的贴在肌肤上分外冰凉。她一口气跑到阴暗的后院,气息微喘,可她顾不得这些,径直穿过花圃向深处走去。连她自己都无法理清这种纷乱的思绪是为了哪般,然而此时她迫切地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肯定的答案。

六公主从来都是一个直爽的人,对于她不想知道的事,她会默默记下不去深究;可对于她想知道的事,她就一定要明明白白地问到底。

“开门!”她敲响后院一间木屋的门,门内传来轻微的悉嗦声,似乎是屋里的人受到惊吓躲了起来,和瑾继续拍了两下叫道,“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门内依旧毫无动静,和瑾心头压制的怒气再次窜起,一脚踹开了门扉,在一声震耳的哐啷声后,常年未见阳光的旧屋顿时弥漫起一层尘屑漂浮在空中,呛得和瑾连咳了好几声。

屋子里的摆设十分简单,陈列物屈指可数,只足以维持一个人最基本的生活,与富丽堂皇的清和殿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间偏屋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在半年前它被主人下令收拾干净,重新焕发了短暂的光彩,可至今都没有人住进来过。

和瑾迈进门槛后一眼就看到帷帘后瑟缩着的半边人影,她大步上前,一把抓起那人的手,不由分说就将对方拽了出来。

麦穗连声哭号着跪伏在地,声泪俱下地呜咽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和瑾抑制着怒气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哭笑不得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哭什么?”

麦穗顿时闭口收声,头仍然深深叩在地上不敢抬起,蜷曲的长发拖曳于地,沾满了灰尘。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身子缩成了一团,仿佛面前站着的是比夺命阎王还要可怕的人。

和瑾见她这般怯懦的模样忍不住就想骂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哭,哭有什么用?能当饱吗?能救命吗?不能你还哭?”

她气急败坏地吼。麦穗显然被吓得不轻,虽然不再求饶,呜咽声却始终止不住地低低流泻出来,一颗颗眼泪将地面打湿成一片深色。

和瑾又气又无奈,俯视着泣不成声的麦穗,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如果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软弱鬼会是狡猾凶狠的食人鬼,和瑾都可以做仙人了!

她本就没有对麦穗产生多少怀疑,尽管亲眼见到她咬人,但内心深处仍然相信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照即恒的话说来,他对麦穗的袭击似乎早有预料,难保真不会如他所言仅是个过了火的玩笑。

但是……她很介意!她很介意他们两个瞒着她偷偷见面!

麦穗与旁人不同,她是她的私有物,只属于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能违逆她。她怎么可以深更半夜去和男人幽会!怎么可以跟即恒幽会!

和瑾越想越气,她尚不能分清自己究竟是为了哪一个而生气,反正都让她生气。

麦穗深深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心脏勃勃地跃动着,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很害怕,天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一次失控。如果她袭击了公主怎么办?如果她杀死了公主怎么办?

救命……谁来救救她,谁来阻止她,谁来让她安心一点……

她在内心哀嚎,祈祷那个人能及时赶过来阻止她,哪怕是杀了她……仿佛顺应了她的呼唤,一个声音紧追着和瑾而来,气喘嘘嘘地扶住门框唤道:“公主,你在这里啊……”

麦穗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猛地抬起头,眼眸中因着绝望中的欣喜而倏然闪过一道暗红的光,可是在看到门口的人以后立刻就熄灭了下去,重又归于无底的深渊中。

宁瑞甫一迈进门槛就忽地瞥见麦穗眸中划过的异色,一阵寒意立时爬上背脊,她匆匆来到和瑾身边,却又不敢明说出来,拉着她的衣袖欲言又止,频频以眼神示意。

和瑾不知她做的什么暗示,她此时正心烦,甩开宁瑞的手拉过身边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以公堂审问的口吻对麦穗说:“别哭了,把头抬起来。”

宁瑞见和瑾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中又急又慌,可念及与麦穗半年的相交之情,她也不好直接道破。更何况昨晚的一幕公主也亲眼见到了,也许她心中早已知晓,正有自己的打算。心念及此,便不再出言默默地站到了和瑾身后,侍立在一边。

麦穗宁顿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艳丽无双的脸庞上尽是沾满了灰尘的泪痕,灰头土脸的模样令和瑾不禁蹙起了眉。她按捺住翻滚的怒意,正色道:“我问你,你要如实回答,兴许本公主满意可以饶你一条生路。”

麦穗偷偷瞥了一眼敞开的大门,离自己也就几步之远,如若真的发生危险她可以当先逃出去,一定离公主远远的。听到和瑾的发话,她绷起全身的神经,垂首道:“是……”

和瑾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厉言问道:“你真的是妖怪吗?”

麦穗与宁瑞皆是一怔,宁瑞紧张地靠近和瑾身边,不安的视线上下扫向麦穗,而麦穗则努力维持着平静,声细若蚊地回答:“不是。”

和瑾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但她仍自不放心地命令道:“抬起头看着我,你敢发誓没有说谎吗?”

麦穗抬眸对上和瑾直视而来的双目,遏制着内心的恐慌与悲哀,依言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是妖怪。”

她并没有说谎。她不是妖怪,她的名字并不在妖之卷,只是,她同样不是人类而已……

和瑾不由地松了口气,然而脸上仍旧摆着一副肃然的神色,继而问道:“那你为什么咬人?”

麦穗怔了怔,灰暗再次涌上心头,令她心如刀绞。身在太乐府的时候,她从来不曾怀疑过自己可以是个普通的人类,哪怕在离开太乐府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般变故,让她深刻认识到自己是个妖异的事实……

往事繁华宛如飘渺云烟,原来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身为妖异的她还有明天吗?绝望的念头充斥着她的脑海,她哽咽着说不话来。如今她已不求公主能原谅她,心下一横不如死去!一了百了,好过日后担惊受怕最终害了恩人……

和瑾哪里晓得麦穗此时种种的寻死之念,她非常急切想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能让她打消疑念的解释,可麦穗的沉默却令她心头逐渐发凉。她急忙又问一遍,就像在为麦穗开脱似的,语速也加快不少:“你说呀?即恒说你同他开的玩笑,可是真的?”

麦穗满心的求死之念倏地一顿,讷讷地抬头看向高座上的和瑾,只见她肃穆的神情上分明写满了焦躁与担忧,若水般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却含着一丝少见的惧意。

即恒在为她开罪?公主也相信了?

平日里她总是不能明白公主瞬息万变的心思,可是这一次她却仿佛拨开了云雾般霎时明白了公主对她的期待。

公主希望她不是妖异,公主希望她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她还愿意接纳她?

眼泪重新滚落眼眶,麦穗嘤嘤地哭了起来。

和瑾慌了,面色一变,一个机灵站起来。正待要质问,却听麦穗哽咽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回答道:“是……是的……”

她发了誓,如果报应真的会降临,她愿意主动去承受。可是现在她不想死,不想失去仅有的这份温暖……她还想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继续活下去……

一时间,和瑾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过于紧张而绷紧的神经猛然放松后,仿佛将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抽空了似的。她浑身脱力地跌坐在椅上,伸手扶住额头,太阳穴因为焦躁而不停地跳动。宁瑞贴心地上前轻揉着和瑾的眼角替她解压,暗地里却仍在观察着麦穗,一点也没放松。

须臾之后,和瑾挥挥手让宁瑞停下来,她转过头凝视着麦穗,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声音在卸去戒备后就显得分外落寞,虚浮地回响在屋内:“麦穗……你喜欢他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怔住了,可心中却同时升起一丝紧迫,好像这个问题才是她最想问的。

小屋里的空气滞了片刻,只闻得到几声压抑的呼吸小心地起伏着。在一阵窒息的沉默之后,麦穗摇摇头轻吐出声:“不。”

门外春意盎然,与室内冷凝的空气相比,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般遥远,那里鸟语花香百花争艳,可是于她来讲却遥不可及。和瑾默然无语,在得到这个答案以后好半晌她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无法说清此刻这种陌生的惆怅与恐慌究竟是什么,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可同时又像被某种不知名的物体充塞般鼓鼓当当的。

许久之后她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地朝门口踱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地停住,伸手扶住门框仰起头,对着已经大亮的天色微微眯起眼眸,如梦初醒般地呢喃道:“天亮了,人却没醒,你说该怎么办……”

余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然而和瑾没有等待她们的答案,她纤弱的身形逐渐没入到花丛中,在阴湿的后院中看起来分外忧愁。宁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和瑾离去的背影,忽地明白了先前所感到的迷茫与困惑。

她一直以为公主勃然大怒的原因是因为麦穗,可如今,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

在一夜的风波平息以后,和瑾疲乏到了极点。

她回到寝殿很快便陷入了沉眠。只是在她睡去不久,朝阳宫的高公公便亲自来到清和殿转达陛下的口信。带着一向和乐的笑容,高公公慈眉善目的脸上挂满了喜色,即恒出面问及何事,高公公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声称陛下有令一定要亲口与公主说。

即恒将信将疑,,这老家伙嘴里的话不怎么靠谱,兴许他只是日子太清闲了故意找个话头来见见和瑾。据宁瑞说高公公平日里就总喜欢打着各种借口来清和殿小坐片刻,和瑾想赶都赶不走。这段时日因着护卫队就任,他才没有来往得这么频繁。

高公公索性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与即恒有一搭没一搭地叨磕。在这过程中,即恒有意无意地观察着高公公的一举一动,他虽是个阉人,却不似别的太监那般细弱含蓄,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大度与逍遥显露出来。尤其是花白的头发与眉毛两边翘着相映成趣,脸上总是乐呵呵的,倒与他认识的某个仙人老头有七分相似。

只是那个老头不是个好人,这老家伙很显然也不是善茬。

不管即恒怎么揣测,高公公对他却是一脸长辈般的善意与关爱,他一眼就瞧见即恒嘴角的红肿,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即恒队长英勇盖世,怎么这么不小心哟?是走路摔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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