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寺中供着一尊巨大的金佛。
遮天蔽日,仿若佛祖真身下凡。
这大金佛的佛脚和下半身是她娘亲捐钱铸的,佛手和上半身是太皇太后出钱铸的,至于佛头,是平成帝捐的。
她娘本不信佛。
嫁给她爹以后才改信佛的。
这些年,兰坯手中难免沾血,每次只要她爹接了大案,她娘总会去普渡寺为她爹祈福。
寒来暑往,普渡寺鼎盛的香火有她娘一半功劳。
这寺位于坐落于城外的妙音山中,从浩澜街乘马车,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兰言诗与沈瑶共坐一辆马车,兰亭昭的马车在后头跟着。
重生以后,兰言诗还未见过她。
想到兰亭昭,她微微出神。
“娘觉得你穿这一身很好看,我女儿,瑰姿艳逸,无人堪比。”
今日兰言诗穿了一件柳色水仙蝴蝶烟云袄,腰下系绀蓝撒花如意烟月裙,挽半月髻,簪枫叶流珠簪,远看着像一团娇艳的仙蝶。
照理来说,去寺庙要穿的素雅些,回想前世,一生清雅,又换来了什么。
“我是跟母亲学的。”
沈瑶今日穿了一身梅染色如意长裙,绾堕马髻,不戴金饰,只用了四支玉片,一身贵气,比起兰言诗,她美艳妩媚,遥想二十年前,沈瑶也得过洛阳第一美人的称号。
“学我就对了,可不要你爹爹,女孩子家的,能盛装打扮,就不要扮得像个活尼姑似的。”
“您说得对。”
外头白雪皑皑,天寒地冻。
车内烘着暖炉,铜炉中飘出一缕白烟,兰言诗挨着沈瑶坐着,懒懒地靠在她娘身上,她衣裳被熏了果香,沈瑶的则是花香,可谓是宝马香车,美人如花隔云端,倘若掀开这车帘,便能看见一幕仙境。
这时,马车停了,驾车的侍卫禀告道:“夫人,前方一段路结冰未化,请稍作等待,下人已经前去清理了。”
王嬷嬷答:“夫人知道了,速去清理吧。”
这车轮声一停,车厢里倒是显得寂静了。
“娉娉。”
“嗯?”兰言诗抬头,看见沈瑶正在望她。
“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好像变了一些?”
“没有。”兰言诗惊讶于沈瑶的敏感,立马否认:“是娘您忧思多虑了。”
沈瑶揉了揉眉心,“可能罢。”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了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母亲,我听说前方路堵了,您没事吧?可安好?”
沈瑶嗔了兰言诗一眼,轻轻道:“这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却比亲生的还挂记我。”
兰言诗当作没听到。
沈瑶对窗外说了声:“无事。”
窗外的人继续说:“这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走不了,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用桂花为馅料的糕点斋,名叫桂馥斋,就在附近,我去买些糕点来,给母亲和姐姐尝尝,也暖和身子。”
闻言,沈瑶又嗔了兰言诗一眼:瞧瞧人家,多么懂事啊。
“天冷风大,你找个下人去便是。”沈瑶道。
“谢谢母亲关心,我坐乏了,就当活动身子骨。”
这时,一言不发的兰言诗,忽然行动了。
她掀开了厚厚的车帘,半个身子探出了马车,定睛看着兰亭昭。
她的好妹妹啊,今生再相见,穿着一袭水蓝色的袄裙,头上簪着玉兰花簪,用拿长得似小狗一样无辜的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她站在洁白的雪地上,静若处子,仿佛一朵娇弱的玉兰花。
沈瑶见兰言诗跳出马车,忙问:“你干什么去?”
兰言诗头也没回,答:“我陪二妹去买糕点。”,说罢,直接跳下了马车。
“诶你小心点!别着凉了。”沈瑶的话被抛在了身后。
兰言诗朝兰亭昭走去。
她很好奇,重生的是否只有她自己一个呢?
假如兰亭昭也重生了呢?
兰亭昭看到停下马车的兰言诗,非常意外,她开口道:“姐姐,你身子骨弱,还是去马车里呆着吧,跑腿这种事,就让妹妹去好了。”
兰亭昭说话时,兰言诗观察着这个口口声声叫她“姐姐”的人。
兰亭昭眼睑天生下至,那双眼睛,真是叫人多看几分便生怜爱之情。
这样无辜的人,前世竟然会做出逼死姐姐,戕害父亲的事。
想到这里,兰言诗冷言嘲讽道:“我想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说罢便自行往前走。
兰亭昭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兰亭昭对她这个姐姐的傲慢早已习以为常,连忙道歉:“妹妹说错话,姐姐勿怪。”
寒风吹来,兰言诗微微咳嗽了两声。
兰亭昭见状掏出帕子,递给她。
兰言诗并不接,她边走边对兰亭昭说:“妙邈,我们兰家可没有这样屈意奉承巴结人的习性,你当真是父亲的孩子吗?”
兰亭昭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听到兰言诗这么说,她手中的帕子忽然变得很烫手,让她难堪不已。
“我不像姐姐,有尊贵的身份,是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姐姐以为我是伏低姿态,其实我只是就在那样的低下的位置上罢了。”
兰言诗听了,沉默不语。
姐妹俩一路无话走到了桂馥斋。
这里的糕点主要以桂花为主要馅儿料,只开秋冬两季,春夏关门。
秋天的花季时最新鲜,冬季则用晒干的桂花作料。
兰言诗喜欢桂花馅饼,特别是刚刚出炉的,一口下去,饼正中的桂花馅儿滚烫香浓,浓郁的芳香溢满口中,甜而不腻。
前世她入宫后,吃个糕点都防着人下毒,哪能吃得痛快。
那掌柜的看见兰言诗表情微变,然后立刻迎上来,向她行礼问好:“草民见过公主。”
兰言诗心中奇怪,她先前并未来过这,这掌柜的如何认识她?
后来又想了想,或许是无意中遇见过吧。
没作它想,点了一碗桂蜜山水豆腐花,一份桂花馅饼儿和桂花酥糖。
兰亭昭则是要了个酒酿桂花小汤圆,又要了桂花切片云糕,桂浆核桃包。
掌柜接了贵客的单子,连忙去准备,只是需要点儿时间,姐妹俩边坐在大厅中等待。
她们进门时,侍卫已经封了门,不许常人进入。
空气中弥漫着甜糯的桂花清香,两人都没说话,她俩不说话,伺候的贴身小丫鬟更不敢说话。一室静默,兰言诗与兰亭昭看见屋外开始飘雪,像鹅毛大的雪花,一片又一片,轻轻落下。
“妙邈,你有想过,以后要过怎么样的生活吗?”
兰言诗忽然开口问。
“什么?”
兰亭昭其实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每一个字。
只是,这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她。
就连她的亲生母亲也没有。
“你今年十六岁了,你有想过,再过三年,或者十年,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或许,嫁人了吧。”兰亭昭看着屋外的雪花,眼神出神,轻轻答:“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妙邈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姐姐?”兰亭昭诧异,这问题,实在是,大胆又轻佻。
兰言诗丝毫不觉,继续说下去:“我记得小时候,你看见了我有什么好的东西,都会问我:‘为什么姐姐有,而我没有呢?’,我心疼你,什么好的东西都会分你一半,甚至让给你。”
“妙邈,你不会连未来夫君,都要姐姐分你一半吧?”
兰言诗话音刚落,兰亭昭已经跪在了她的面前。
“妹妹不敢。姐姐高贵如天上的仙子,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夫婿。妹妹是庶出的女儿,不敢奢望。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亲做主,父母亲让妙邈嫁给谁,妙邈誓死遵从。”
天下最好的夫婿?
兰言诗那双冷情目,比外头的飞雪还要冷上三分。
“我若劝母亲将你许配给南亭侯的世子呢?”
南亭侯世子,身份高贵,还是嫡出。配她这个庶出的女儿,足够了。
只是啊,这洛阳城中盛传着南亭侯拥有着虐女成性的独特嗜好,府中的侍妾,一年换一波。被替换的那波,生死未知。
兰亭昭伏低了头,声入蚊蚋:“父母之言,妙邈誓死遵从。”
此时桂馥斋外头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那些平民探头探脑地望着屋子的兰言诗和兰亭昭。
他们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女子,若不是有侍卫拦着,只能远远相望,恐怕这桂馥斋的门槛儿已被踏平了。
“起来吧。”兰言诗开口道。
“是。”兰亭昭一脸可怜,“谢谢姐姐。”
“妙邈,你怨我吗?”
“妹妹不敢。”
兰言诗看着任人予求的兰亭昭沉默不语,最后,她开口道:“妙邈,我从未要你跪下,是你自己看轻自己,把自己放在了那样低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