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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只有年月(1 / 2)


次日恒娘气昂昂去太学,端的是怀揣一腹杀气,胸藏万千甲兵,直冲那暗下蝇卵的黑手而去。

依旧打西门出入,老远见到门外围了稀稀落落一圈人,指指点点。骡车驶近,见是个浑身缟素的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地上一张绢纸,上写几行大字:公婆双亡,夫去经年,音信不通。节妇无奈,千里寻夫,盼好心人垂怜,告以消息。

文字粗浅鲁莽,便恒娘也能看出,这大概是请的略识得几个文字的乡野夫子代书。绢纸似是遭过水,处处斑驳。

夜来下过入秋第一场雨,地面泥泞,孝服女子跪在泥地里,裙摆已经湿透,紧紧贴着肌肤。恒娘看了几眼,顿觉自己腿上也寒麻了几分。

有人出声问相询:“这位娘子,你要寻夫,为何守在这里?难道你那夫君是在太学里头读书的秀才吗?”

此时正是上午读书时辰,西门外聚着的多半是来往采买的厮仆人等。问话这人便是个胖胖的厨子模样。

女子低头不语,好似没有听到。

守门人从门厅里踱出来,天冷,袖着双手:“说是来找人,一大早跑来跪着,问什么又不答。这里头学子三千,你倒是提个名道个姓,我们也好帮你出主意啊。”

女子兀自跪在那里,跟个泥雕塑像一样,毫无反应。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好瞧,三三两两散了,自去忙自己的事。

赵大也赶着骡子进了西门,跟恒娘闲话:“那娘子怕不是个聋子?听不见人问话的?”

恒娘不同意:“若是个聋子,必定紧紧瞧着别人动作,揣测意思。不会象她这样,把头埋得低低,生怕见人。”

“也对,”赵大嘴一咧,笑起来,“瞧不出恒娘小小年纪,看人倒是细致。——不是个聋子,那就是个丑八怪,所以怕见人。”

恒娘依旧不同意:“也未必是丑八怪。她既是千里迢迢进京,就算是个惊天动地的丑女,一路上也被人瞧得麻了,哪里还会这样作态?”

赵大嗬嗬出声,笑得不行,“还是你们女人懂得女人心。那依你看,她为什么不说话不抬头?”

“这我哪里知道?”恒娘也笑,“照我说,多半是冷得麻了,冻得僵了,开不了口。你看她穿得那样少,多半是南边来的,没想到京城的气候,下一场雨,就冷成这鬼样子。”

晨起虽停了雨,太阳却没露头。天阴阴的,憋得人气闷。薛大娘起身时,咳得比往日急,正是变天时节必有的症候。恒娘在家里守着大娘吃过汤药,这才出门。故而比往日晚了些。

昨天她还能一身单衣地干活,今天已经加了夹袄。想着那孝服女子仍是一身单衣,又跪在泥地里,心里颇有些过不去。身后竹筐里都是太学生们的衣物,不能乱动。

暗自计较,要不待会儿再跑一趟,回去拿件旧衣服给她。瞧她衣着,不像是富裕模样,又是人地生疏的异乡客,若是病倒,怕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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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停在节性斋门口,赵大收紧缰绳,随口问:“恒娘也收这里的衣服了?”

“或许吧。”恒娘抿嘴笑,不等他停稳,轻巧地跳下地,径直朝斋内走去。

今日天阴,斋中人比往日多,见了这一个陌生的俏丽小娘子,不免多看两眼。隐约听到人声议论:“这谁呀?”“似乎是服膺斋那头的浣娘。”“你怎认识?”“我有同乡在服膺,见过两回。他们那边都夸说,这浣娘手脚勤快,干活利索。”“比我们的好。”“唉,你这人,留点口德吧,别说了。”

恒娘径直去了芦亭后的水房,找到一个四十来岁的茶水侍应说话:“关老头,你家爱娘呢?”

关爱娘是关老头的女儿,靠着这层关系,做了节性斋、时中斋的浣娘。做事散漫,常出差错。两斋学子不堪其烦,故而与恒娘接洽,想辞了关家,转到薛家。

关老头正呆呆坐在灶前,手里拿把蒲扇,过一会儿,扇一下,又扇一下。灶上铜水壶咕噜噜冒泡,他浑若未觉。听到“爱娘”两个字,才像突然醒过来,猛地起身,张皇着去提水壶。

这反应不对头。恒娘正皱眉,身后有声音传来:“你找爱娘做甚?”

恒娘转过身。天暗着,房门又低矮,门口一个人影堵着,看不清面目。

听声音是个年轻女子,恒娘揣度着她身份:“你是什么人?我找爱娘,关你什么事?”

来人轻笑一声:“薛恒娘,你贪心不足,坑人无数,小心晚上爱娘去找你。”

门外刮一阵冷风进来,嗖嗖响。关老头提了水壶飘出去,铁壶撞到门框,砰地洒出开水,门口那人连忙闪开。

恒娘要跟出去,那人重又堵上门。

“你究竟是谁?爱娘在哪里?”恒娘握了握拳,比较两人身量差距:还好,身高胖瘦都差不多。真扭打起来,吃不了大亏。

“爱娘么,前晚上挂了房梁,等她爹起夜发现,人已经冷透了。”

“你胡说!”恒娘不由得退后一步,双腿有些发软,不知是吓的还是被冷风吹的,“我前几日还见过她。”特地跑去服膺斋堵她,又是威胁又是哭求,要她别抢节性斋、时中斋的生意,或者,起码给她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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