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之后,于旺先摇手示意几名奴仆退下,随后行至榻前,俯下身子,扯起一笑,故作轻松地道?:“老太爷,易老太爷跟姑爷来看您了。”
话音一落,易金当?先走到床前,看章仁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双眼禁不?住一酸,嘴角勉力挂起笑意,“章兄。”
听到声音后,章仁徐徐睁眼,看到易金时?,当?下咧嘴而笑,“易贤弟怎么站着?于旺啊,快给易贤弟看座。”辞气?明显的轻软无力。
于旺连连点头?,“好,老奴这就去。”
易拾也两步走到床前,钦身唤道?:“爷爷。”
章仁转动眼珠看向易拾,“拾儿也来啦,”说?话时?,目光投向爷孙二人的身后,“昭昭怎么还不?进来呐?”
易金握住章仁的手,“章兄啊,你这孙女儿孝顺呐,昨日回去后说?你患了伤风,匆匆忙忙地吃过午膳就马不?停蹄地出了城,去云华山给你摘新鲜雪莲啦。”
章仁笑呵呵地道?:“这丫头?,打小就孝顺。”随后又忧心忡忡地问:“云华山那么远,她一个人去的吗?”
易拾赶紧出言宽慰:“爷爷请放心,春来跟着的,另又带了四五个身手极好的护卫。”
“好好好。”章仁颔首说?完后,突然?又长叹一气?。
易金忙问:“章兄叹什么气?是?”
章仁忽而泪眼模糊,“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昭昭啊。”
“章兄说?这丧气?话做什么?”易金轻斥道?:“咱们昭昭去尽孝心了,云华山的雪莲是难得的好物,赶明儿个章兄吃了孙女儿亲手摘的雪莲,活到一百都不?成问题。你还能舍得下你那乖乖孙女儿?”
“易贤弟啊,我哪里舍得下?”章仁禁不?住浊泪横流,“我这一走,昭昭可就没有亲人了。”
易金佯作愠怒,“胡说?,就算你不?走,昭昭也不?止你这一个亲人。我跟拾儿都是昭昭的亲人,你可别把我爷孙俩排除在外啊,我老头?子非得跟你急。”
一听此话,章仁双眼瞬时?灼灼,生怕易金只?是玩笑,特地用力咬字:“易贤弟说?话可要作数啊,我走之后,你得把昭昭当?亲孙女儿待。往后,你就是昭昭的亲爷爷。”
易金却不?迭摆手,“那我可不?答应,你要是不?走,昭昭就是我易金的亲孙女儿。你要是走了,我立马把昭昭赶出家门,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在背后骂你个死老头?。”
章仁被易金一语逗笑,打趣道?:“易贤弟好狠心呐。”
“论狠心,我哪里比得过章兄?”易金故意酸言酸语地道?:“你往这床上一躺,假模假样交待两句,就准备上西天见佛祖了,平白?留咱们这两大家子人继续受苦受难。要我说?,你赶紧打消这个心思,不?然?每年的清明节,我都去你坟前骂你,看你受不?受得住。”
“呵呵呵呵……”章仁笑不?可支,“咳咳咳……”轻咳数声后,又同?易拾玩笑:“拾儿可千万别学你爷爷,你爷爷打小就顽皮,上房揭瓦的事没少干,闹得左邻右舍都头?疼他?。”
易拾笑道?:“爷爷的话,孙儿记住了,孙儿绝不?跟易老头?学。”
易金假意不?满,“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章兄还在小辈面前翻出来,一点也不?给我这老头?子留面儿。等昭昭回来了,我非得跟昭昭好好讲讲章兄少时?那些糗事,叫昭昭笑话你。”
章仁顿时?哭笑不?得,伸手指着易金,手指朝他?空点两下,“你呀你。”
正聊得起兴,“咳咳咳……”章仁突然?猛咳起来,刹那间,鲜血顺着嘴角喷流而出。
“医师,医师……”易拾急得惊慌大喊。
张医师一个箭步跑到床边,左手伸至章仁颈下,将之抬颈而起,右手则迅速地为之捋胸顺气?,声音温柔并?缓慢地道?:“好了……好了……好了……”
待这阵急气?过去后,张医师又动作轻缓地将章仁的头?放回枕上,再用一张干净的帕子擦去章仁嘴角的血迹,清理完毕后,起身时?,冲易家爷孙徐徐摇头?,而后迈步走开。
易金和易拾当?下揪起心,易金索性从?凳子上站起,转而坐在床边,拉着章仁的手,“章兄。”
章仁眼睛浑浊地望着床帐,有气?无力地问:“昭昭什么时?候回来啊?”
易金语气?肯定地道?:“快了,快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易拾看着躺在床里的章仁,短短半月功夫,曾经风光无限的章老太爷如今却成双眼凹陷、瘦骨嶙峋之态,教易拾禁不?住五味杂陈,酸楚难当?。
当?是时?,张医师将药端来,易拾顺手将之接过,“我来给爷爷喂药。”
床前这份孝,他?替昭昭来尽。
张医师给章仁颈下垫起一根花枕,易拾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将凳子挪近床头?,捏住勺柄,盛出一勺药,送到章仁嘴边,“爷爷,孙儿喂您喝药。”
章仁只?抿了一口,便不?再继续,缓缓将易拾的手推开后,眼睛突然?清亮有光,精神焕发地吟道?:“甘瞑于太霄之宅,而觉视于昭昭之宇。”
易金替章仁解释道?:“昭昭之名,便来自于此。”
言讫,只?听章仁一口浊气?重重吐出,竟自瞑目而去,一滴浊泪自眼角滚落,瞬间在枕上洇出一片水渍。
昭昭,再没有爷爷了。
易拾整个人猛地一颤,手里的药碗瞬间翻倒,褐汁当?下洒了一身,紧接着,“啪嚓”一声惊响,药碗落地而碎,易拾庚即扑在章仁身上,双泪奔涌而出,嘶喊道?:“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甘瞑于太霄之宅,而觉视于昭昭之宇。
出自:司马迁《淮南子·精神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