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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溃疡(9)(1 / 2)


安流的“心脏”不冷也不热。它是火辣辣的,仿佛揪着皮肤骨头,血管也因?此被抽动,樊醒浑身都在打颤,脑子一耸一耸地疼。

他无法动弹,无法出声,眼前?一片朦胧。他看见余洲把自己?拖了起来,走?几步就因?为力气不济倒地。

余洲没?放弃,拖着他双手往一旁拉。码头边上有拾荒人?蜗居的小棚子,脏污不堪,里头一股子沤出来的酸臭味。

樊醒的呼吸变得短促。鱼干趴在他的脸上,头一回真正地着急了:“别?死,别?死……”

樊醒忍受着浑身的疼痛,舌头因?麻痹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视野渐渐模糊,变成了一片浓淡不一的灰色。

一滴雨从天空坠落,落在他鼻尖。

樊醒看到自己?站在海滩上。海水浅浅地推上来,淹没?他覆盖鳞片的脚丫。

借助水,他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一个长着鱼脸的孩子。

四野茫茫,巨大?的水母如同眼球,在浅灰色天空中舞动。天地是倒悬的,山峦像钟乳石,累累悬在头顶。樊醒伸出手,试图触碰水母们细长的鞭丝。他的手是孩子的小手,手背同样长满鳞片,手指与手指之间,有肉色的薄膜。

白色的鞭丝甩在他的手上,火辣辣地一疼。樊醒连忙缩回手,手臂上两道痕迹,皮肤像被侵蚀一样凹陷了下去。

他疼得一直流眼泪,可那也不是他的眼泪。他蹲在海滩边上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他还不懂得说?话,只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像鱼在水里吞吐泡泡。

一只手抚摸他的脑袋,温柔又耐心。

樊醒仰头,身后?的人?影模糊不清。

他张开?手,想去抱住那人?。

在触碰到那人?身体?的瞬间,他的左胸忽然狠狠一疼,就像有人?穿过?皮肤和?肋骨,直接握住心脏重重地捏了下去。

樊醒眼泪流了满脸。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大?概一个鱼脸的娃娃,哭起来也是难看的。

“……我给你起了名字噢,”震耳欲聋的声音低笑着,在天和?地、海和?山之间嗡嗡震响,“你叫安流。”

“安流,那是什么?”余洲问。

他们躲进了小棚子,小棚子只有一个入口,其余三面?都被杂物围得严严实实。入口仅容一人?进出,余洲半蹲在狭窄的口子上,恰好挡住了棚子内部。

夜空之中的空洞令余洲想起付云聪给他们看过?的那道裂缝。“鸟笼”之外,是黑暗无光的“缝隙”空间。那怪物正是从这样的黑暗中探下头来。

“……它就是你们的母亲?”余洲不敢相信,“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英年说?过?的,它是‘缝隙’的意志。”樊醒胸口疼得厉害,他说?两个字,喘一口气,看着余洲堵在门口的背影。鱼干趴在他胸口一声不吭,末了补充:“是它制造了我和?樊醒。”

安流,“缝隙”意志制造的第一个孩子,它诞生于一条海豚的子宫,身体?像人?,头脸却是鱼。

樊醒,“缝隙”意志制造的第二百二十一个孩子,他试图脱离母亲。

余洲终于忍不住回头。他看樊醒,又看鱼干。

“鸟笼”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姜笑的话简直是警世箴言。

那硕大?的眼睛仍在逡巡,余洲毛骨悚然,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不敢与它直视。

挡住这个口子就能把樊醒和?鱼干藏起来?可那若是“缝隙”的意志,无论如何它都能找到自己?的孩子。

“它为什么要找你们?”余洲问,“你们为什么想离开?它?”

自从和?樊醒牵扯上关系,余洲的脾气越来越坏,他也不想掩藏自己?的性格了。“立刻解释,别?再骗我了。”

樊醒的声音很虚弱,鱼干开?口:“你手里的那本深渊手记,是樊醒从母亲手里偷走?的。”

“缝隙”的意志何时诞生、何时存在,樊醒和?鱼干并不知道。

他们从被制造出来那一刻开?始,就只知道自己?是“母亲”的孩子。

“母亲”很喜欢制造自己?的孩子,孩子是它的同类。但它并不喜欢这些孩子。安流是第一个孩子,安流无论犯什么错、惹下什么麻烦,母亲都会放它一马。

但其他的孩子没?有这样的幸运。有的孩子被扔进“鸟笼”中,成为寄身“鸟笼”的怪物,有的孩子则直接被母亲再次吸收,回归自身。

樊醒正是这样一个容易惹人?生气的孩子。但罕见的是,他是所有孩子中,第一个顺利拥有人?类形态的。

他因?此变得特别?,母亲也尤为优待他。

“母亲优待我?”樊醒哑声笑了,“你在说?什么笑话?”

他捋起衣服,露出胳膊和?腹部。余洲记得他身上有纹路清晰的纹身,但现在看去,那些并非纹身,而是青灰色的伤痕。

“这些叫鞭痕。”樊醒说?,“你见过?水母吧,在安流骸骨周围。那些水母也曾是母亲的孩子,最?后?都变成母亲惩罚我们的工具。水母的触丝触碰我们之后?,会在我们的身上留下永远消不去的鞭痕。”

鞭痕里会生出无形的鞭丝,母亲依靠这些鞭丝来追踪和?寻找自己?的孩子。

樊醒诞生之后?,一直照顾他的是安流。

许久之前?的某一天,安流罕见地激怒了母亲。母亲给予它最?严厉的惩戒:夺走?心脏,令安流化为骸骨,把心脏和?骸骨放在不同的鸟笼里,永远无法合体?。

为了纪念自己?最?爱的孩子,在毁灭安流的时候,母亲留下了安流的一根骨头。天长日久,骨头化为安流的形态,小小的一条,被关锁在黑色的小瓶子中。

这件事给了孩子们极大?的震撼。没?有人?是安全的,连安流都是这样的下场。

从那一刻起,樊醒开?始谋划如何逃离母亲身边。

母亲身边有一本古怪的笔记本,上面?记载了几乎所有“鸟笼”的谜题破解提示。母亲喜欢巡游鸟笼,这是它最?常做的事情——欣赏“鸟笼”里各色各样的人?和?动物,越是能把“鸟笼”经营好的人?,越被它欣赏。

孩子们惧怕母亲,母亲并不防备这些永远怀着畏惧和?敬仰的小东西?们。

直到樊醒盗走?深渊手记和?安流的骨头。

“起初我以为,‘鸟笼’有千千万万个,只要我能频繁移动,它就绝对找不到我。”樊醒说?,“但我错了。我身上的鞭丝就是指引,无论我出现在哪一个‘鸟笼’,它都会立刻抵达。我只能依赖深渊手记,不停地进入和?离开?‘鸟笼’。”

天空中,那硕大?的眼睛睁慢慢低垂,它在河面?上逡巡,竭力地寻找。

余洲:“我们离开?阿尔嘉王国的时候,出现的就是它?你把我推进门,是为了不被它发现?”

樊醒:“嗯。”

余洲不能理解:“你身上不是有……鞭丝吗?它怎么找不到你?”

鱼干抬头:“因?为断了。”

余洲等待着樊醒的下一句话。

樊醒眨眨眼:“因?为我曾离开?过?‘缝隙’,时空的壁垒把鞭丝切断了。”

“……”余洲全明白了,“是你把深渊手记,带到我那边去的。”

“是啊。”樊醒蜷在地上闭了眼睛,“你进门偷东西?、翻行李箱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看着。”

“母亲”极为珍视深渊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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