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锣鼓唢呐响个不停,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人都聚在一起,满脸喜气地为这场期待已久的婚礼互相道贺,就连扑鼻而来的炮仗味都是那么真实。
如果他对盛间有一丝怀疑,或许就真的发现不了。
口腔仍在传达着刺痛,他皱眉唤出佩剑,手中一沉,竟是留仙。
眼见“盛间”朝他越走越近,他翻转手腕,毫不犹豫地向留仙注入灵气。
剑身两面“间”和“离”二字泛出冷光,转瞬间蔓延至剑尖,又由剑尖传于地上,明黄色的清波以奔雷之势向着四周袭去。
巨响之后,大殿被搅得天翻地覆,桌椅板凳掀了一地,那墙壁正当中的大红喜字也碎成两半,砰地将刚被荡过去的“盛间”与“六罗门门主”齐齐压在地上,一时哀嚎四起。
在满目的烟尘当中,有人从殿门口逆光而来。
叶知离抬眼看去。
那人一袭月白劲装,摆绣祥云金纹,眉眼凌厉,额上印记若隐若现,像是刚刚从战场上回来,浑身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竟是又一个“盛间”。
他抬手便是一道剑气,“盛间”动也不动,任凭剑气将自己穿心而过,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盛间”不管不顾,只满目复杂地注视着他,问道:“你恨我吗?”
向来好脾气的叶知离也终于生出些薄怒,冷冷道:“何方妖魔,速现真身。”
大殿中响起一声轻笑,其他所有的人或物,连带着滚起的烟尘都统统被定格。
叶知离持剑胸前,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盛间”被一股黑气包围,渐渐化成了一个身披斗篷,头戴面具的黑衣人。
那面具无眼无口无鼻,活像糊着团薄厚不均的白色污泥,正中央用朱笔描着一只蝴蝶,随着污泥的晃动不停展翅。
叶知离沉声道:“原是梦魔。”
梦魔又笑一声,随口称赞:“不愧是元衡剑尊前任道侣,你倒是有见识。”
叶知离:“你困我于此,也是为了盛间?”
梦魔摇摇头,向边上走了两步,一只斜在半空的凳子乖乖回正,任梦魔稳稳坐了上去。
梦魔道:“我是为了你。”
叶知离:“为我?”
梦魔拍拍手,面具上的蝴蝶飞出一个同模样的黑影,停在它手心之上:“不错。联络使大人,你恨元衡剑尊吗?
“你们成婚数十年,外界竟无人知晓你二人关系,六罗门上下又处处给你难堪,甚至栽赃陷害!而剑尊却从来不管不问,你的付出,你的委曲求全,他半分都看不到!
“你甚至因他而死,而他,在你死后与六罗门更为亲密,还差点迎娶小师妹当上六罗门掌门!
“而你,好容易窥得天机,知修道法门,一朝又沦落成一个仙盟的外门弟子,被发配至最难最险的玄涧阁。
“你不恨吗?”
留仙光芒流转,尽职尽责地为叶知离圈出一片空地,将试图挤进来的黑雾尽数绞杀。
他垂眼看着剑身上的刻字,不但没有动摇,反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神情无比柔和。
原来在他死后,盛间差点迎娶小师妹当上六罗门掌门吗?
倒也不错。
只是不知这个差点,又是差了什么。
半晌后,他摇摇头,语调平缓地冲梦魔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恨盛间。”
他从来不恨盛间。
恨是一种强烈的情绪,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木柴劈啪作响,时不时带着火星飞溅出来,灼得人一肚子气。
盛间没有背叛过他,没有坑害过他。
盛间只是在门派、好友与他之间,选择了前者。
他心上不是一团火焰,而是被冷水浇灭后的一地灰烬,只有白烟向上升起,熏得人想要流泪。
他们二人没什么仇怨,却也因此像极那浸了水的木头,再也不会燃起来。
白烟也会很快散去,最终什么都剩不下。
叶知离平静地看向梦魔,道:“可还有别的事吗?”
梦魔察觉他心绪,知他所言并未作假,一计不成,却也没有恼怒。
重新打量了一番叶知离后,梦魔幽幽道:“有……你可知你为何能重生?”
叶知离握着留仙的手一紧。
梦魔能侵人梦境,他今日梦见旧事,给了梦魔可趁之机,对方知道他真实身份很是正常。
可梦魔却又说,知道自己重生的缘由?
他稳住心神,遥遥看向梦魔面具上的那只蝴蝶:“为何?”
梦魔大笑出声,蝴蝶翅膀也越扇越疾,面具上的烂泥跟着簌簌抖落在地。
“你重生……”
眼见梦魔要说出真相,大殿忽然从穹顶开始塌陷,地面裂出许多道缝隙,自远而近朝他脚底飞速伸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