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离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仙盟这对师徒的事。
夏星垂机敏聪慧,虽然满嘴都是怀念爱徒,可除了初见?时流露出来的那点悲惋,刚才可是半分难过的情绪都没有,估计是早已察觉到了陶子真的异心?。
他当初被陶子真从水里救出,回来后又主动问起,这才惹得夏星垂半夜前来蹲守。
可尽管他在阵法上小有所成?,也?不过是势单力薄的普通修士,夏星垂想拿捏他轻而易举。
说到底,夏星垂忌讳的,还是盛间。
一个初出茅庐的阵法师,和一个大名鼎鼎的剑道魁首,这两个身份私通妖魔带来的影响,可谓是天差地别。
如今盛间已经表了态,夏星垂就不会再在他心?上多费什么猜疑的心?思了。
叶知离目不斜视,一双鹿眼总是朝着前方,而?盛间的余光里却一直都是叶知离。
正如夏星垂所说,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好看。
月光下的人,更好看。
叶知离如瀑般的墨色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瓷白色的脖颈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喉结偶尔来回一滚,勾得人心里痒痒的,再往下是一身裁剪得体的暗蓝色贴身劲装,腰线被勾勒得分外鲜明,衬得整个人挺拔英朗,姿容卓越。
他很少见?叶知离这副样子。
两人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叶知离总是穿着宽松舒适的浅蓝绸袍,哪怕早早就经受家破人亡,故土沦陷,仍然对这个世界怀有热忱,像个温温和和、脾气极好的小公子,最适合藏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被他抱在怀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不时说着小话。
可他从前不懂得珍惜,现在别说拥抱,叶知离天天想着把他往外推,巴不得他当初就打包滚回玄涧阁,最好还能回去后立刻与别人成?婚,从此天南海北再不相见。
可眼下这种情景,他怎么能放心叶知离一个人面对危险与阴谋。
他侧头问道:“你找到了什么?”
叶知离心?中正想着事,闻言下意识道:“一幅画和几封信,不过信还没来得及拆。”
盛间:“画上是什么?”
叶知离犹豫一瞬,不太愿意将盛间越卷越深。
盛间见他样子便知他心?中所想,兀自猜道:“画上是你?”
叶知离眨眨眼,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盛间的神情又柔和几分,虽然这点柔和若是换个人来就是趴到鼻尖上也?难以发现:“猜的。”
既然盛间已经猜出来了,那他再掖着藏着也?没意思,干脆从储物袋里掏出画递了过去。
他又跟着看了一遍画,像是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站到河里玩水……”
盛间几乎不用回想便出声道:“二十七年前的夏初,在沉龙岸。”
因为震惊,叶知离甚至还稍稍落后了盛间半步,还好后者立刻察觉,并停下来等他。
二十七年前的事,盛间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盛间垂下眼。
在叶知离亡故的二十年里,他曾将二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拿出来反复回忆,靠着那点钝刀研磨心脏,血肉被凌迟般的疼痛艰难度日。
见?叶知离还没有印象,他继续道:“宗邵元大寿。”
经盛间这么一提醒,叶知离总算是跟着记了起来。
二十七年前宗邵元要过大寿,哪怕他就在六罗门待着,人家也?不肯叫他,席上根本没他的位置,倒是盛间和宗湘灵坐得像是一对道侣。
盛间顾忌宗邵元的大好日子,又或者早就习惯了这种安排并不觉得有什么,总之是什么都没有做,更是什么都没有说。
盛间的态度让他心?灰意冷,狼狈落魄地离开了会场,什么行礼都没带,逃命似地御剑离开了六罗门,漫无目的地闷头往前飞。
与盛间在一起那么多年,他第一次有了想离开的想法。
人家郎才女貌多么和衬,亲朋好友又全都看好,就等他哪天终于舍得去照照镜子看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丑陋恶人,继而生出来良心主动放盛间自由。
既然都想他走,那他走便是,省得天天在那儿碍别人眼。
他修为有限,自己飞了快有一日,竟是飞到了沉龙岸。
传闻千万年前有巨龙撞天柱而亡,死后尸体留在了水岸边,血水将附近的植物全都染上了深蓝色,肉身被野兽啃食了个干干净净,唯独一段脊背的骨架耸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修为多高的修士都无法撼动它半分。
沉龙岸因此得名。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块大石头上,盯着那段骨架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来到底是不是龙骨。
毕竟龙是传说里的东西,谁知道究竟存在不存在。
地上的草差不多有他小腿高,放眼望去仿佛没有尽头。
天是蔚蓝,水是碧蓝,草是深蓝。
他还在心里想也怪不得这地方没什么人久待,时间长了眼睛疼,直到天黑下来才觉得好受些。
他一会儿想自己再也?不要见?到盛间,一会儿又生气盛间为什么不来找他,思及此又自嘲觉得盛间说不定也?巴不得他走。
他就这么自己煎熬了一整夜,在霞光初现的那刻终于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