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赵梅梅刚要?扑过去。
门外突然有人厉声呵斥,“站住!你,跟菀香老?师保持好距离,严肃点!”
赵梅梅吓了一大跳,回头就见门板上方那个两尺宽的小窗上?贴着一张人脸,那是外面的民兵,此时正用对待阶级敌人一样,凶狠警惕的眼神盯着她,仿佛一旦察觉她有任何不得?体的举动,就要进来逮人。
赵梅梅忙不迭退回原地,收起之前的冒失,老?老?实实地站直了身体。
门外的人这才撤离视线。
室内安静了。
赵菀香后背靠进座椅里?,视线落在了赵梅梅身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还真想不到那个“赵梅梅”就是这个赵梅梅。
李凤华的娇娇亲闺女居然自己跑到这里?,给她送上?门来了。
她眼里不禁带出了几分笑意。
赵菀香在打量赵梅梅的时候,赵梅梅也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见自己那个原本在家里?被她妈李凤华打压成受气包,低眉顺眼,任由她们捏扁搓圆的继姐,仅仅几个月不见,就已经改头换面了。
军装裹着纤瘦有致的身材,利落短发透着一股英气,那张漂亮的脸衬托得?越发?光彩照人。
赵梅梅惊疑不定的同时,心里?羡慕又嫉妒。
她这个继姐长得好看,更准确一点说,是漂亮,鹅蛋脸,明眸大眼,那种标准的,正统的,带着点张扬的漂亮,打眼看去就皮肤白净杏眼桃腮,很招人嫉妒。
跟她长相完全两个类型,她从小受宠,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小仙女,后来跟着李凤华到了赵家,见过这个继姐,相形见绌,才知道自己长相有多?寡淡。
只不过寡淡有寡淡的好处,楚楚可怜人畜无害,嘴巴一瘪,掉两滴眼泪,就让别人忍不住想保护她。
赵梅梅早就从别人的反应中摸索到怎么好好利用自己这张脸的经验。
反而她那个继姐,不就因为长得太漂亮,才招她妈更加厌恶的吗。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继姐的时候,像她们这种小孩普遍因为缺少营养,头发又细又软,枯黄的,她这个继姐就有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头发?。
她们脑袋后面一左一右扎两个小辫子,她这个继姐却梳着高?高?的马尾辫,头上戴着一根令人羡慕的塑料发?卡,发?卡上还别着一只红格子布料的蝴蝶结,穿的是和蝴蝶结同色系布料裁剪的小裙子,脚上?一双浅口小牛皮鞋,浑身上下洋气的不得?了。
赵梅梅当时就睁大了眼睛,三观都受到强烈冲击,以她贫乏的见识和认知,想象不出一个小女孩可以打扮的那么洋气精致,那么与众不同。
对比之下,自己和赵德娣就像乡下来的烧火丫头。
她感到强烈的自卑。
好在她妈当时就指着她那个继姐说,“看看,这就是资本家小姐生出来的小小姐,是咱们的阶级敌人,人民监督改造的对象,你们以后都不许对她客气!”
赵梅梅看见她姐使劲点头,也跟着使劲点头,后来才知道她这个继姐根本不是什么?资本家小姐生出来的小小姐,而是跟她们一样光荣的工人阶级,只不过她那个逝世了的亲妈是个很温柔,心灵手巧的女人,无比疼爱女儿,才把她宠成洋气的小公主。
但她在她亲妈眼里是小公主,在她赵梅梅的亲妈眼里可是个吃白食的累赘。
还长得那么扎眼。
可不招人憎恶吗?
赵梅梅想起一直以来她和赵德娣在她妈怂恿下,对这个继姐做的那些事情,浑身都打了个冷颤。
她直觉眼前的继姐,不再是以前那个被人挤兑,处处受气下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赵菀香了。
她可是连长夫人了。
坐在那里模样端庄又大方,眼里含有笑意,像在看晚辈一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没有一点架子。
赵梅梅才不会忽略她目光里?的审视,更不会傻到以为她是他乡遇到姐妹有多?高?兴。
她只觉得?那道巡在身上?的目光分外扎人,仿佛将她里里?外外都扒拉了一遍。
这个继姐不会在想着怎么对付她吧?!
赵梅梅心里?突突跳起,忐忑的厉害,忙收起乱瞟的眼睛,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赵菀香见她老实了,这才开口问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她声音温温柔柔,十分清甜。
赵梅梅听在耳里却另有深意,屠夫宰鸭子之前,也是先喂饱了的,继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她好心。
她提了十二分的小心,试探道,“……姐?”
赵菀香下一句就反问过来,“你见过异父异母的姐妹?”
赵梅梅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赵菀香这个继姐根本就不想认她这个继妹。
是,她确实有不想认她的理由。
任谁都不会对夺走自己父爱,抢占原本属于自己利益的人有好脸色。
但她继姐现在有那么好的靠山,如果不认她,她怎么沾光借势,在这么?艰苦的环境里?捱到回城?
想想山上?吸血的蚂蟥,女同志们手上?磨出的血泡,食堂里?难以下咽的饭菜。
她一下急了,“姐——”
赵菀香一眼看过来,身上气息都多了几分凌厉。
赵梅梅急忙噤声,眼里急出的眼泪都生生憋了回去。
她深知自己的底细,过去,一切的一切,别人不知情,但她这个继姐可是一清二楚的。
她装乖卖傻也好,扮可怜也好,蒙混谁也别想蒙混到这个继姐头上啊。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真诚道,“我,我们确实是姐妹呀,虽然重组家庭,不是一个亲妈一个亲爸,可事实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生活……”
她看到赵菀香脸上笑意仍在,目光和神色却好像覆盖上?了一层冰霜,心里?越来越忐忑,声音也不由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彻底失去了继续张口的勇气。
赶紧及时止损,闭住了嘴巴。
赵菀香看了看她,依旧是那种审视的目光,然后才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不然,我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不愉快的事……
赵梅梅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小时候怂恿赵德娣抢走继姐漂亮裙子,塑料发?卡,每次做了错事,诬赖到继姐头上的种种画面。
亏她还存在侥幸思想,想沾继姐的光,原来这些事人家都记在心里?,要?不然也不会不想承认她这个继妹。
她额头一滴冷汗掉了下来,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她十分上?道道,“我知道错了,菀香老?师。”
赵菀香神色缓和下来,很快恢复正常,目光也变得?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那我们接下来说说你最近的情况吧。”
“刚来这边怎么样,习惯吗?”
“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劳动苦不苦,累不累,能坚持下去吗?”
……
那个在别人面前哭鼻子耍赖皮的赵梅梅,这时候含着热泪一字一句地回答她,“习惯,习惯。”
“没有困难,没有任何困难。”
“不苦,不累,能,能坚持下去。”
赵菀香笑了一下,评价道,“挺好。”
赵梅梅没法揣测这个“挺好”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只知道这时候一定要?顺着她继姐心意,她继姐高?兴,她才能平安地等到回城。
什?么?沾光借势她彻底死心了,只求平安回家。
她严阵以待,不敢有半分松懈。
赵菀香就像不知道她心思一样,站起走了过来,走近了,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她肩头。
像知青大姐一样谆谆告诫,“只有经过磨炼才能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只要改掉身上的小毛病就还是我们的好同志。赵梅梅赵知青,你平时表现虽然不好,但我看好你,也会一直关注你的改变和成长,相信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支边青年。”
“……”
这不是明火执仗地告诉她,她会一直盯着她,别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吗?
赵梅梅欲哭无泪,“谢谢菀香老?师关心。”
赵菀香点头,“那今天就这样吧。”
视线却停留在她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