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抬眸笑了笑,对她道:“我们这行,最重要的还是技术,是能看到的行之有效的方案,其实,并不需要在细枝末节的修饰上花费太多功夫。”
温淩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脸有些烧。
哪怕他话语委婉,她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意思是她没用的废话说了一堆,真正的方案却只是纸上谈兵。
她既觉得羞恼又有些不服气,道:“不知道傅总具体想看到什么样的方案?我们也好对症下药。”
意思是他们公司严苛得很,却又没有给出明确的章程,嘴里哗哗得厉害,实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跟市场上那些挑剔又一窍不通的甲方一模一样。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人家只是善意提了句,她就跟刺猬似的,实在不太礼貌,而且有失风度。
记得徐文佳说过,越是心里面没有底气,就越是容易跳脚。
她不想这样的,只是——这人给她的压迫感太强了,让人本能地心生危机感,忍不住要自我防卫。
好在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手里钢笔点在资料上,竟是划出了几个重要的地方:“产业园存在的问题,直接影响工期,贵公司将在下沙、厦门等几个工厂尽数关闭,加工基地直接缩减,除去运输时间,所剩下的时间寥寥无几,偏偏H5目前还处于开发阶段,我实在很怀疑贵公司所承诺的交货时间。”
温淩脸上阵青阵白,却无法反驳。
这是业内约定俗成的规矩,定制类产品工期没有完全按照规定时间交货的,中后期可能还会存在种种问题,甲方有时也会提出各种问题而延误工期,只要不是太严重都没什么。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当面说破,竟像是对具体加工过程了若指掌似的。
别说他这样的管理层,一般来说,没有在基层工作指挥过,哪怕是他们自己公司的员工都不一定清楚。
这也是她有底气应对那些挑剔甲方的原因。
到了这人这里,他竟然比她还了解各中猫腻,以至于她压根没有办法耍花招。
温淩愣了会儿,勉力镇定下来,道:“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既然签订了合同,我们必然会按时交货。”
“万一延时呢?”
温淩一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得理不饶人。
态度是客气的,可谈到真正问题的时候,竟然一点情面也不讲地尽数揭开。
过去也碰到过不少难缠的甲方,但大多只是在和稀泥,为了压价而无理取闹,她也能一一化解。
这人正好相反,态度始终温和,却对他们的方案和生产过程洞若观火,往往一针见血,让她无话可说。
她甚至怀疑,他之前去产业园考察就已经把这些事情了解得非常透彻了。谋而后动,心思缜密,确实是个厉害人物。
这一刻,她想到了傅宴。
虽然两人在外表、性格、谈吐上似乎差别很大,但是,行事方法上倒有相似之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们这类人心中,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而她、薛洋这些人,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
被逼得这样黔驴技穷,她说不上是气愤还是羞恼,一时没有忍住:“你们公司都是这样做事的吗?”
“你指什么?”他眉眼平淡,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副不愠不火的模样,实在是刺激人。
温淩本来不想说的,实在是忍不住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当初公司还在天使轮起步阶段的时候,薛总就跟着干了,这些年风风雨雨过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司走到现在,少不了这些老员工的努力。你们现在卸磨杀驴,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番话说下来,她嘴巴干,心更是狂跳不止。半晌不见他回答,警惕地抬了下眼皮。
傅南期没什么表示,就连脸上寡淡的表情都和她进门时如出一辙。
“温小姐这么极力地为薛总说话,不只是打抱不平吧?”
他笑起来太好看。分明是极风流的一张脸,轮廓分明,眉目英挺,五官线条如工笔勾勒,穿正装坐在那边,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雅正贵气。
温淩有片刻的恍神,就听他略带几分玩味地道:“据我所知,H5的项目被紫光科技暂停前,一直是由薛总接洽且大力支持的,而他更是温小姐曾经的导师。我是不是可以以为,薛总被迫下台,也意味着温小姐少了一块可以快速通过项目审批的跳板。因此格外忿忿不平?”
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嘲讽的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温淩的嘴巴张了又张,脸憋得通红,终于憋出一句:“我没有干涉贵公司事务的意思。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公司结构调整、与时俱进是正常的,但是,法外也有人情,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他不答反问:“你知道在北京,像紫光资本这样的公司有几家吗?”
温淩不明就里。
“金融机构代表处一百多家,在CBD附近,企业总部就有三十多家。我手里这支基金,从创办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历史了,靠的是能力,不是做慈善。”
温淩一怔,面上不觉红了一道,火辣辣的疼。
像是被人当面甩了一耳光似的。
他的语气却是温和的,稍稍抬起那张微笑的面孔:“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最好少管,交情更不是用来挑战规则的,这是职场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