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是如此地贴近她,好像突然把她给自己包装的所有外壳都敲碎了,他看见了她深深埋在泥土里的那个最真实的自己。软弱、伪饰、还有些病态和扭曲,他看穿了一切有关于她的真相,可是却似乎没有厌憎和逃离的打?算,反而?还在劝她爱上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在救她。
那晚他在她家过了一夜。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计划,甚至在刚才他追上楼来找她的时候他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当门打开?、她要独自一个人走进去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跟在了她身后,冒昧地进入了她的空间。
他毫无准备,而?她没有拒绝。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进屋以后她没有开?灯,径直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明明浑身都湿透了,可是却没有要洗澡的意思,把被子一拉开?就直接躺了进去,好像这就要睡了,也不管他的是去是留。
他劝她起来去洗个热水澡,她根本不予理?会,连一点声音都吝啬于发出,他于是只好转而计划去给她找一条毛巾,起码把头发擦干再睡。
这个房子他只来过一次,还是余清自丨杀的时候,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救人上了,根本没有仔细留意过房屋的构造,因此完全不知道放毛巾的洗手间在哪里。
他想开灯,这个意图被她察觉了,她依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但?总算说了一句话。
她说:“别开灯。”
别开灯。
为什么?
因为此时的她已经脆弱到无法面对光亮了吗?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当然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床上被子微微的隆起,可这已经足够让他想象此时她破碎苍白的样子了。
他于是叹了口气,回?答:“好。”
他开?始抹黑寻找了,途中难免磕磕碰碰,后来总算还是找到了毛巾,并在过程中意外找到了家庭自用医药箱。他把它们拿进她的房间,在她床边坐下,说:“先起来一下,收拾好再睡。”
她还是不理?会。
他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我数到五,还不起来我就要拉你?了。”
语气果?断,不容反驳。
说完他真的开?始计数了,数到五的时候她没动作,他就真的强硬地把她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她应该很不高兴,在黑暗中发出了一些类似挣扎的声音,他只装作没听见,该做什么做什么,先是用毛巾给她擦头发,再是给她处理?左手肘处的擦伤,等这些弄好以后差不多又是小半个小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可她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愿,毋宁说她那时跟任何人都不想沟通,于是在他终于肯放过她的时候就很快再次躺了回?去,被子紧紧地裹着,再也不看他了。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冷遇,因此并未有什么反应,只安安静静地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坐下。他帮她打?理?好了一切,可是却没有任何兴趣打?理?他自己,他浑身仍然是湿透的,头发都还在滴水,把地板也弄湿了。
他们就这样各自狼狈地在那个狭小而?破旧的房间中独处,尽管那个时候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是他却知道她正在被子里哭。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也许是苏芮妮或者侯峰打?来的电话吧,他并未理会,只是随手把手机抽出来,然后按了关机。
他其实也很累。
可是他得守在她身边。
起码今夜,起码这一分?这一秒,她不能是一个人。
他知道她没有睡,也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尽管如果?他问她的话她一定会说自己需要安静,可那必然是谎话——所有悲伤的人都会对外宣称自己需要安静,可是其实他们才是最需要陪伴的人,他们希望有人能穿过那些虚张声势的谎言去打扰他们,这样他们的悲伤才能得到机会安放。
可他那时脑子里也很乱,太多想法和情绪左右了他,这让他在一时之间难以组织起漂亮的语言与她沟通,他只能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机会修饰和筛选。
“……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对吧?”
他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她的床沿,声音飘散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低沉而?清晰。
“我一直喜欢你……差不多两年了。”
她听到了,尽管被子的阻隔使他的声音变小了,可她依然听得很清楚。这个句子是如此易懂,可是彼时却令她混沌的大脑感到费解。
“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他似乎笑了一下,有点自嘲的味道,然而后半句的语气却又变得很郑重?,“可是你却改变了我这个人。”
他没有骗她,也没有言过其实,说的都是真的。
他高一一进校就听说过“周乐琪”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她已经高三了,联考全省第一,每次学校公告栏贴光荣榜她都排在第一位,像一个无法被超越的传说。
所有的老师都对她交口称赞,时常会把她当作典范教育学生,他们说她踏实又努力,在学习上是怎样怎样的精益求精、是怎样怎样的勤勉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