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衡知道奏折的事情不会瞒太久,只是没想到,原来慕裎心下早已清明。
他不禁有些怅然。
“孤处决了一部分上表妄言的大臣,可牵扯人员错综复杂,情况棘手。更多人,孤暂时还不能动。”
慕裎轻笑,这个时候的他收敛戏谑玩闹姿态,看上去无端多了几分威严神色。
与平常相比,更契合傲视群雄,等待有朝一日睥睨天下的太子。
“暂时不能动,那便不动。我想总不会有人提着刀寻到池清宫来,将我就地正法罢。”
这个自然不会。
蔺衡浅浅叹息:“可是有些话,会很难听。”
慕裎笑意愈发浓郁:“难道你以为,此类言论一句都没有传到过我耳朵里?”
那些老头子们闲极无事,整日长篇大论将奏章本子写得满满当当。
更有甚者还未离开皇宫,就大肆宣扬‘淮北国力不敌,理应臣败于南憧’或是‘美色终究误国,不如趁早处决’云云。
当然了,有文化的人多少口中积德,还是以清君侧为核心展开攻势。
然而大字不识的宫人,就没有这般含蓄了。
“放心,我的承受能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好。逞口舌之快而已,就当说书了,无聊时听听还怪有意思的。”
慕裎堵住皇帝陛下想继续宽慰的话,拿起记事帖细细翻阅。
蔺衡见他如此,便顺势叮嘱道:“上面记载的暗道机关你一定要熟记,若是不当心触发,很容易遭遇绝境。尤其宣政殿,机关最多。”
太子殿下颔首示意问题不大。
“我又不是打洞鼠,没事尽往地底下钻。再说父君那会儿总召我到启鸾殿查功课,这类地方,我压根儿踏都不想踏。对了,有了这个,真的可以出入宫中任何地方?”
蔺衡看向玉令牌,点点头。“除了置放祖先牌位的那间永芳殿外,其他地方都可以,包括......”
他未说完,目光却往一旁侧了侧。
“算了,没什么。”
慕裎向来最不喜人说话只说一半,闻言俊眉微蹙,立刻追问。“包括哪里?”
以太子殿下的脾性,揪到头不连带揪出尾来,是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蔺衡尝试找别的话题略过这茬儿,均已失败告终。
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如实相告。
“.......包括孤的寝殿。”
本以为会被太子殿下揶揄一番。
怕是清心寡欲憋坏了,如此惹人遐想的话,还特意提出来。
谁知慕裎倒很是认可。“甚好,闲时我去逛逛。”
“孤的寝殿....有什么可逛的?!”
“怎么,只许陛下来池清宫偷看我沐浴,就不许本太子去长明殿窥探芙蓉帐?”
“.........”
蔺衡暗自无奈,好半晌才道:“那....那你少来两次,路程远,别累着。”
慕裎呸了一记,把令牌放在掌心抛着玩儿。
“你管我呢,本太子爱去几次去几次。倘若哪天不高兴了,就从暗道出来刺杀你。坐实罪名也省得有人在背后造谣,说我心怀不轨,妄想学泽兰公子谋逆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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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兰公子。
是曾经一个沿海小国月吟国的少君。
由于国力微弱,常年依附于各大强盛诸侯国。
没有完整的宗室体系,便也没有太子之类的称谓,帝位继承人称作少君。
当年东洧攻打月吟,不出半月就将其收归囊中,少君泽兰被俘,迫于无奈做了东洧国君的枕边人。
慕裎记得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原本月吟这样一个小国,在征伐中消失与存在都不足为提,然而泽兰的名姓却在此后广为人知。
据说泽兰公子男生女相,眉心一点胭脂痣格外夺目。
但凡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赞叹其俊美,就连那些铁血沙场的大将,也不免生出垂涎之心。
入宫后,东洧国君对他百般宠爱,出则同撵、寝则同榻,甚至允准他干涉国政。
这在当时是件臣民共愤的事情,然而东洧国君并不在意,一如既往将人捧在心尖尖儿上。
后来慕裎听到的版本,是泽兰公子趁着国君酒醉将其刺杀。幸而东洧皇子赶来及时,帝位才没有旁落以手。
这会儿倏然提及。
蔺衡恍惚想到曾在营帐中听廉溪琢八卦,说泽兰公子生得如何动人心魄,世间少有。
偏偏与东洧国君命中犯煞。
杀亲之仇、灭国之恨、强占之辱。
诸多亏欠,岂是无尽疼宠能消磨去的。
他不由得心中一恸,暗暗向慕裎瞥去。
那眼神说不出的悲悯,倒让太子殿下忍不住发笑。
“我这还没哀叹呢,你先怨哉起来是几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