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若无燕西昭首肯,自己这区区十几人马,想平安离开这五十万兵马大营,还要带走这叛徒陶安,当真是难如登天。
可既然来了,他就从未想过罢手。
“驾!——”
马似的卢飞快,人如圭玉无双。
眼看离自家大营越来越远,身后人清冽如松竹的气息驱散了酒意,燕西昭清醒之余,又不免动了些许心思。
“十一郎,耿青州已死,你就算回去,那青州军已散,早晚是我囊中物。以君之才,若肯入某军中,某必当重用……”
楚逸嗤笑了一声,“你当我不敢杀你?”
燕西昭噎了一下,他就算再头铁,这档口也不敢拿自己性命跟这敢带着几十人闯他五十万大营的疯子赌。
“素闻十一郎一诺千金,某既然送了十一郎出营,想必十一郎不会反悔。”
“放心,”楚逸略收了收缰绳,马速稍缓,“我此行目的本就不是你,将军若能让我带陶安走,我便是放了将军又何妨。”
“可!”
燕西昭长出了口气。
“这等叛主之辈,某亦不齿,十一郎想要,尽管带走便是。”
“那便谢过燕将军了。”楚逸手一松,一把将燕西昭推下马,不等他起身,已扬鞭策马,“日后沙场重逢,再决生死!”
“呸!”
就地十八滚还啃了一嘴草泥的燕西昭吃着马蹄下的尘土,阴沉着脸看着已远去的一行人背影。
“敢让老子吃土,楚十一,总有一日,老子让你跪下来求我!”
“十一郎,将军让你回来就去见他!”
楚逸刚进营门,就听人喊了这么一声,当即腿一软,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
“十一郎!”
旁边的几个随从急忙上来扶起他,才发现他一身青衫尽湿,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从得知将军遇刺到回来带人杀入敌营,生擒叛徒陶安,挟持燕将西昭,来回跑死了几匹马,人也到了强弩之末。
“扶我去见将军。”
楚逸强撑着走了几步,两条腿已疼得发木,只得将重量都压在亲卫手臂上,勉强前行。
“押陶安下去,若是让他跑了,都不用活了。”
“是!——”
“十一郎!”守在营房门口的亲卫一双眼早已红肿,看到楚逸时,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你再不回来,将军就……”
“噤声!让所有人都先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得擅入!”
楚逸拍拍他的肩膀,深吸了口气,在踏进营门的那一刻,他一直害怕自己赶不及回来。
军医说过,就算用人参吊命,那人也最多支撑两日。
那人素来快意恩仇,从不愿学君子报仇一忍十年,所以他才赶在第一时间去抓回陶安,当面正法,才能让他安心。
如今那人终于醒来,他却又怕这是最后时分的回光返照。
任心头千思百转,楚逸一进门,还是收敛起身上所有的锋芒,一如从前般温和恬淡,径直走到榻前,单膝跪下。
“将军,十一幸不辱命,已带回陶安,请下令将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好……”
耿九尘将一枚令符放入楚逸手中,失血过多的面庞虽有些苍白,却依然俊朗刚毅,哪怕明知死之将至,眉眼间仍无半分萎靡之色,甚至比平日还多了几分温和。
“雷霆令交给你,以后青州军就由你带领,南下归安,还是继续反燕,都随你……”
“将军!”
楚逸握住令牌,也握住他的手,不肯让他放手,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下来。
在别人面前,他永远都是才华无双、冷静超然的楚十一郎,唯独在耿九尘面前,他依然是那个当年被他捡回来的小哭包。
“十一不要令牌,只要将军平安!”
“这太难了。”
耿九尘摇摇头,勉强一笑,却扯动伤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本想伸手捂住,可偏偏被楚逸抓着不放,一口血夹带着内腑的碎块,尽数吐在了被他抓着的手上。
“将军!”楚逸忍不住大哭起来,慌乱地松开手,撕下衣袍来给他擦手,可怎么也擦不掉那些暗红色的血迹。
“小哭包!”耿九尘笑了笑,摇摇头,“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哭了么?”
“可你也答应过我,等我回来!”
“别哭,好男儿流血不流泪……”
耿九尘嘴上说着,沾血的手艰难地揉了揉楚逸的头顶,心里却MMP了一万遍,恨不得把当初说这话的人揪出来抽上三百鞭。
看他选择流泪还是流血。
他这样被人一刀捅中要害,硬撑了三日,马上挂掉的时候,还得安慰小哭包,送出金手指,他容易吗?
可没办法,谁让他不是男主不是气运之子,而只是个送金手指的炮灰呢?
活不过三章定律里,让他能按时完成任务就不错了,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忍痛咽下最后一口气,耳畔的哭声更大,他眼一闭,世界终于清静了。
只是他没想到,在他这次临死前留下的这番话,安慰的这位“小哭包”,后来,给了他一份很大的惊喜。
因为,真的勇者,从不看身后的鲜血;
真的任务者,从不回头……
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