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积雪消融,京中从宫墙绵延而出,家家户户皆挂着红灯笼,沿途可见夹杂着鞭炮碎屑的雪层。
除夕刚过不久,城中每个角落还能瞧出过年的氛围,百姓辛苦劳累了一年,也只有这几日能偷的个闲。
这雪连着下了好几日,在城中主道积攒成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下去便能印出个印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远远望过去,整个天地融为一体,入眼除了白还是白,以至于两旁的商铺酒楼得早早的开门清扫,好方便一会儿迎来送客。
临安为大晋都城,天子脚下,人口众多,贸易往来也最为昌盛,寅时一至,天才蒙蒙亮,守门官兵刚一打开城门,在城门等候的百姓中立马骚动起来,纷纷从蜷缩的树下起身,拍打掉身上的积雪,挑着担牵着骡子,吵吵嚷嚷的进城。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城里又在各种吆喝声中热闹了起来,随处可见挑担小贩,叫卖商人,算命道士,各种三教九流充斥在临安每一条街道上,满是市井的生活气息。
可能因为在化雪的缘故,气温比前几日还低上一些,吹打在脸上的风像是带着刀那样刺骨,刘老二实在冷的受不住,打算卸下担子往手上呼一呼热气暖一暖,才放下担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的是一句怒吼。
“不想死就滚开点!”
出声说话这人穿着一身暗银色的盔甲,身后跟着几个同他一样打扮的人,均骑坐在黑色的鬃马上,那几匹马足有一人之高,口中喘着大气,四只蹄子又大又结实,踩在地面上印出一个重重的马蹄印,跑起来颇有气势,明眼人一看就知这群人一身宫中打扮,定不是寻常人。
刘老二那能见过这种场面,直接给愣在了原地,眼见那领头的马离自己不过几尺,顿时吓得跌坐在地,黝黑的脸给吓的直接白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往道路旁跑去,这才险险捡回来一条命。
等到马蹄声走远,周围的人可能见怪不怪,安静了一会儿,便渐渐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吆喝声又一阵接着一阵响起。
直到听见声音,刘老二才有了点活着的感觉,从刚刚发生的危险中清醒过来,也顾不上满头大汗,猛地一拍大腿,急忙去看自己担子,果不其然早已被马蹄踩踏的四分五裂,里面的鸡蛋也都碎成一地,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又不知道还找谁赔偿,坐在碎鸡蛋边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许是他这副模样过于凄惨,旁边围观全程的路人心有不忍,一个个停下脚步帮忙挑拣完好无损的鸡蛋并出声安慰。
“莫哭了莫哭了,这不还有的剩吗?”
“保住命就不错了,自古民不与官斗,你总不能还想去找他们要个说法吧。”
“这年头吃了亏只能自己憋着了,快别哭了,回去想想怎么给你媳妇解释。”
“这巡察卫不是禁军吗,平日里也极少见到,今日火急火燎的该不是宫里出啥事了吧?”说话这人一脸的高深莫测。
“我瞧着不像,”旁边玉器铺的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听见这话便回了这么一句,“他们去的那方向应该是去永安王府的。”
此话一出众人果然觉得合理,刚刚说话那个大兄弟犹豫了一会儿又再次出声,“出事的……莫不是……那位小王爷?”
都城百姓离天子最近,见识也是最广,城中多的是大官,夸张点说,一块牌匾砸下来,估计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当官的,品阶先不说,至少也是个吃皇粮的,所以各种流言消息也都知道一二,真假无论,却也是百姓饭后茶余的谈资,虽然明面上不说什么,其实私底下还是会讨论讨论。
刘老二所在的村庄离临安较远,他平日里忙着农活也极少进城,今日还是因为媳妇大着肚子不方便才来的,因此对各种消息流传实在不知,听见他们这么一说,随意抹了抹脸问:“哪个小王爷?”
那玉器店掌柜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还有哪个?不就是那个六年前皇上亲自从蜀州接回来同众皇子一起扶养的,原永安王遗孤李汜小王爷吗。”
其实说起李汜此人细细论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反倒是原永安王的故事,倒是能说个几天几夜,别的不说,就多年前他和西羌大军与卞江那一战,时常还会被拿出来赞叹,换来了各种物资金银和安稳的同时,更是得到了国之威望,让西羌军队,提起李建宣三个字都会情不自禁为之颤抖。
与他相比李汜则显得太过于平庸,喝酒打架斗蛐蛐,游山玩水逛青楼,一般纨绔子弟做的他做,不做的他也做,唯一点底限就是没有弄出人命,总而言之半分没有其父的风采。
也不知是不是是不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还是他命该如此,这身体越发不行了,时常路过永安王府都会瞧见门口贴着得重金寻找妙手神医的告示,御医一批一批的去,名贵药材一箱一箱的送,小王爷这身子却一点点坏去。
其他人还欲追问,就见玉器店掌柜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我还的去趟丞相府送东西呢。”
他这一走其他人也没了什么讨论的心思也各自散开了,刘老二看着满地狼藉叹了口气,脱掉身上得外套铺在地上,开始小心翼翼从蛋液蛋壳里捡拾幸存的鸡蛋。
集市上很吵,很闹,有人还在讨论小王爷这事,有的人再说今年的收成如何,也有人在讨论弃武从文参加殿试的丞相家小少爷,还有的讨论那个风头正盛的季大人……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刘老二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
估计要下雨了。
他在心中这般念着。
那头巡察卫到了永安王府大门前,急忙翻身下马,也顾不上其他,进了王府就在亭台楼阁之间穿梭,脚步匆匆的赶到了建立在湖中央的一个院落里,单膝下跪垂着脑袋,双手高高举着一个雕花沉木红盒,恭敬的对着紧闭着的大门沉声道:“回禀陛下,常山苁莲取来了。”
屋里面围了一堆人,太医院的御医几乎都到场了,齐刷刷跪倒一片,头也不敢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坐着那主儿一个不如意他们就得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除了里屋里面传来的咳嗽声,其他再没一丝杂音,因此外面这巡察卫的声音传进来时,屋里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众太医纷纷松了一口气,差点就要抱头痛哭,只要药来了,里面那位就不用死,那他们的脑袋就保住了。
承德帝闻言眼睛一亮,声中满是激动,指着面前趴到一片的身影怒吼道:“趴着干嘛,还不快去配药!”
“是是是,微臣这就去,这就去。”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打开门冲了出去,那模样丝毫看不出来平时半分风光。
屋里空了大半,承德帝抬手扶了扶额头,神情中满是疲惫,久居高位让他练就乐喜怒不言于色得功夫,但眼中却满是深沉,里屋的咳嗽声又再次响了起来,他叹了口气,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门窗紧闭,光线比外面暗上许多,角落里放了许多炭火盆,使得气温升高,一踏进来就感觉额上出了薄汗。
他直直走到床边,本来伺候着的下人见状立马起身正欲下跪,承德帝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让开,紧接着自然而然坐床边伸手。
孙海公公跟在承德帝身边已经快三十个年头了,一个眼神和动作都能明白,见状立马走了上前,拿起放在托盘里的帕子在热水里浸湿,拧干水分后才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承德帝接过细细的替人擦拭着。
感觉到额头传来的温度,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汜缓缓睁眼,视线有些许模糊,缓了好一会儿才瞧的清楚,“皇……”
“躺着,”他刚欲起身请安,就被承德帝按住双肩扶着躺了回去,“你如今这身子好好养着就行,你同朕是自家人,这些虚礼不要也罢。”
李汜这病实在是难受,本来也不是真的想动,只是礼节得做全了,毕竟这里里外外一堆人盯着,可不想死后还落得个目无尊卑的名头,到时候在下面指不定被他爹怎么收拾呢,虽说现在名声也不怎么好听。
于是见承德帝这么一说,顺势也就躺了回去,侧头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开口:“这屋里药味重,皇上万金之躯还是别离的太近,一会儿把这病气过了去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