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宜人,鸟过无痕。
祁府院落里池塘中央立着个湖心亭,湖中锦鲤跳出湖面吐泡发出咕噜咕噜声,亭中祁家二位公子举棋对峙,一?黑一?白,泾渭分明,互不相让,四周静宜,只余清风吹拂竹叶的沙沙声。
下一?刻,却突然听见白子落于桌面发出的碰撞声,惊扰了这片宁静。
“怎么了??”祁煦抬眸望向面前这人问道。
“无事,”祁然皱着眉头,将那枚打乱棋局的棋子捻起来,用拇指来回磨搓,语气波澜不惊的说:“就是刚刚不知为何心口突然闷热难耐。”
听他这么一?说,祁煦有些?急了,“可是身体不适,让下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你整日忙于公务,自个儿身子都顾不上,许是天气时冷时热受了寒。”
“兄长不必担忧,估摸着是这几日忧思了?些?,不打紧的,缓一?缓也?就好了?。”
“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这样也安心些?。”祁煦还是不放心的说。
祁然左右瞧了瞧,将白子落在棋盘上才道:“一?点小问题,不碍事的,我习武多年,身子有没有毛病我还能不清楚,倒是兄长你,我瞧着你脸色不好,气息不稳,是不是夜里又疼醒了?。”
祁煦自从进了?刑部大牢这一?遭,在里头受了刑,虽好不容易出来,身子也?算是毁了?,夜里时常浑身疼的跟马车轱辘下来回碾压般难受,天热了不行,天凉了?不行,风大了?不行,下雨了也?不行,总之隔三差五就得疼人去掉半条命。
他们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可也只能干着急,祁相遍寻名医也无计可施。
“老毛病了?,”祁煦笑了?笑,“新配的药比之前的好了许多,夜里睡的安稳些了?,就算疼也疼一小会儿,忍一?忍也?就过了?,先别说这个,我见?先前康伯在帮你收拾行李,方才得知父亲教人传了?话回来,说你过几日得去趟湘洲?”
“嗯。”祁然淡淡的应了?声。
“有说归期吗?”
“并未定下,或长或短都说不准的。”
“这好好的派你去湘洲干嘛?你一?个大理寺少卿,丝毫同水患治理沾不上边,这事无论怎么算,也?不应该安在你头上啊。”祁煦有些?困惑。
“谁知道呢,”祁然吃了?他几个黑子,眯着眼睛思考了?会?儿,又放下自个儿的白子,扫视了?一?遍棋盘,见?胜券在握,才勾唇笑了?笑抬眸道:“父亲派回来传话的没与你说,同我一?道去湘洲的还有季思吗。”
“季思?”祁煦把这名字在口中念叨了一?遍,脑中飞快的想了想,便立马清楚了?这里头的名堂,轻声道:“若真让人去湘洲闹一番,季不言的确是最佳人选,不过他这人阴险狡诈,半分不做君子所为,你此番与他同行,需得万事小心。”
祁然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不知是否是他的幻觉,他觉得这段时间同季思相处下来,觉得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改变,实际上却同以前那性子有了?极大的不同,让他觉得有种怪异的熟悉感,一?种找不到由头且无法言说的感觉。
他垂眸听着祁煦絮絮叨叨念叨此去湘洲需要注意的事项,想了想还是有些?好奇,没忍住出声打断询问道:“兄长以前在朝为官时,对季思这人可有了?解?”
“怎想起问这事了??”祁煦随口一问,却也没多想,只是端起茶杯喝一?口,才凝眉回忆道:“我还在尚书省当值的时候,记得季不言还未入朝为官,只是太子殿下从漳州带回来的侍从,说是侍从也不准确,姑且算半个客卿吧,细细算来他应该是承德三十三年入的户部,当时曹为远刚接手户部尚书一职,还是二皇子的太子殿下便随手在户部赏了?份闲差给他,后头出了那事,朝中官员下马的不少,许多职位有了?空缺,许是那时候让他瞅见?了?时机,愣是一步步爬到了如今这位置,这般看来,这人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承德三十三年。”祁然重复了?一?遍。
“阿珩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觉得巧了些?。”
“这世间总有诸多巧合是说不明白的,”祁煦笑了?笑,“我与这季思没打过交道,但当时还是二皇子的太子殿下,路过漳州遇西羌敌军潜伏在大晋的细作险些被俘虏,得季思相救这事,还是在临安掀起了一?小片浪的,各衙门茶余饭后都有提及。”
他拿着手中黑子左右看了?看也?没瞧见还落在何处,用余光小心翼翼瞥了祁然一眼,见?他垂眸不知道在思考何事,索性使了?招偷龙转凤,心满意足的落了子后才又继续道:“季思出身低贱,其母是漳州名妓,这事就是他心头一根刺,没少被说闲话,那些话语难听的紧,听闻年幼时日子过的不太好,备受欺辱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后头母亲惨死,因而?也?就养成了?奸诈毒辣的性子,连表字都是他自个儿取的,多思少言,倒是个好名字。”
“当时户部侍郎还是郑陈年,同我还有几分交情,极其看不上季思,每次找我吃酒时都得同我念叨上几句,说季思阴邪的紧,趋炎附势谄媚侍主,容貌肖母,难免……”
说到这里,祁煦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斟酌着用词道:“难免长的阴柔了?些?,未有半分男子气概,嘴角噙着冷笑瞅着人的时候,像是能勾人魂似的,因而?张口闭口就是兔儿爷称呼他,说他许是二皇子养来取乐的玩意儿,丢了户部的脸。”
闻言,祁然回忆了?下,觉得那人的确长的阴柔了?些?,却不显女气,只是肤色都不同于一般人,反倒要白上几分,尤其是他仰头望向自己时,生就一对含情眼,带着波光潋滟的柔情,像是要直直望进你心头里去。
但不知为何,每次两人对视时,祁然却又能从他眼中看出男儿志气,满腔热血,壮志凌云,像是同他这副皮相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存在,矛盾而又复杂。
“阿珩,”祁煦出声道:“坊间不乏缺少对季思得咒骂和指责,说他奢淫侈糜,害人误国,党同伐异,但他能从一?个毫不起眼的主事走上户部侍郎的位置,便能看出这人的不简单,你自幼聪慧眼高不屑玩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可这般阴险小人还是需的防备,莫要松懈了?。”
“谨记兄长所言,”祁然淡淡的说,“若是兄长莫再悔棋,那我也?许会记得更深刻些。”
“咳咳咳,”祁煦侧头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你这棋艺越发厉害了,为人弟的,让让自个儿兄长咋么了??”
祁然挑了?挑眉头勾唇笑着说:“兄长棋艺这般差,倒时时都找人对弈,哪回不是输啊。”
“胡说,”祁煦瞪眼佯作怒道:“怎么没赢过,以前同敬才一?道的时候,都是他输给我的份。”
敬才。
已逝忠康王李鸿之,表字敬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