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未停,凉风习习。
同屋外?的寒意不同,屋内带着股暖意,任由外头的狂风和雨声大作,也未分去二人一丝注意。
祁然感受着耳垂上带来的温度和揉捏,身旁紧紧贴着自己手臂的身体异常炽热,似一团火,从二人接触得地方蔓延开来,所到之处都能感觉到这股热度,极少有的体验,让人有些怪异和不适。
他同季思从来不是一路人,这是在过去双方都清楚的事实,泾渭分明互不干扰,就连今日这般同床共枕这事也是未能料到的发展,只因这间客栈近日受暴雨侵蚀,许多房屋漏水积水,唯有这间客房完好,因而只能这般安排。
可眼前这种情况,甭说他自个儿了,这事在临安随便拉个人来说与他听,估摸着也是千万个不信的。
祁然是打小听着祁家家训长大,就算少时再心比天高,年少轻狂,可骨子里也是记得?立身无悔,立志无愧,因而同季思这种佞臣极其不对付,可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二人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盼其毁灭的交锋少了许多。
不。
不是少了许多。
而是压根就没了。
户部油水足,以往大理寺没少给户部使跘子,二人无私交反倒有私仇,季思忌惮着祁府表面上还是留了几分面子,可是背地里骂骂咧咧一嘴混账话,着实像极了市井混子,无一字可入耳。
可这些日子来无论明里暗里,这人都一副模样,容貌未变口头轻浮,不同的是与自己交谈时字里行间中带着拿捏好的讨好和熟稔,眼神漂浮不定,嘴角上扬,目光如炬。
种种原因均能看出,季思想拉拢祁府。
或者换个说法,太子想拉拢祁府。
祁然眯了眯眼睛。
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子他们几个演变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党派之争越发激烈,有时候为了个封赏都能争的面红耳赤,朝中能说的上话的官员都或多或少站了队,祁府却一直同几方保持着距离,不近不远都不得?罪。
祁府无心,别人却不是无意,总归是有人惦记着祁相三公之一的名头,惦记着祁家世家大族的背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的事谁不想要,捕兽需设阱,钓鱼定用饵,而季思就是这个引他上钩的阱和饵,无论结果如何总归不用白不用。
思及至此,祁然眼神一变,死死盯着身旁这人,浑身的气?息带了些戒备,见这人未回答,冷冷又重复了一句,“你在干嘛?”
被眼前这状况搞得?有点茫然的季思立马将思绪从各种话本中收了回来,望着眼前的美色咽了咽口水,摸了摸鼻子轻声道:“半夜里被屋外?雨打房檐的声音惊醒便睡不着,左右寻不到东西打发时间,闲来无事便替子珩瞧了瞧面相。”
他知道自己这话没几分可信度,话音刚落后又急忙把?话头抢了过去,生?怕祁然追问,“我细细瞧来发现子珩面相极佳,天庭高耸,地阁方圆,五岳朝归,两眉双飞入鬓,两颧斜插天苍,口如弓角,唇似珠红,乃是大富大贵之面相,定能官运亨通福泽有余,极好,极好。”
闻言,祁然依旧冷着一张脸不出声垂着眸听季思胡说八道。
话都出了口季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更甚至子珩耳垂有痣代表的便是有福且长寿,医书还说肾开窍于耳,此般面相也知子珩肾旺气足体健,大贵之相。”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的往一旁挪去。
祁然默默无视着他的小动作,冷声道:“未曾知晓季大人还懂得?相面。”
“略懂略懂。”
这人十句话里没有三句是真的,祁然算是看清楚这人本性,也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只是翻了个身闭眼轻声说:“时候不早了,明日还需早起赶路,季大人也早些休息吧。”
“子珩说的是。”季思躺平了身子双手搭在腹部,缓缓闭眼,房中又?渐渐安静了下去,只听的见雨打屋檐声,片刻后他又?睁开了双眼,微微侧头盯着祁然后脑,神情淡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子珩睡了吗?”
祁然自然没出声,索性季思也没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继续道:“我闲时看过本民间轶事话本,好像是某地县志,说的是位女子苦苦痴恋一白面书生?,谁知一腔情义半分还没诉说却病死了,生?前积善行德受佛祖庇佑,于是借尸还魂在一大户人家小姐身上活了过来,两人经过重重考验,于一个雨夜互诉衷肠再续前缘被当地百姓传为佳话,这才立了县志供够人传颂,不知子珩听了这故事可有见解?”
祁然依旧没出声,季思抿了抿唇继续道:“这借尸还魂的事虽说玄乎其神了些,但天地广袤大道思然,许是真有非常人所能理解之事,如佛仙诸神,如精魅鬼怪,如借尸还魂,毕竟天地万物人似蝼蚁,渺小愚昧。”
“季大人,”祁然声音响起,“这种民间轶事都是编来博噱头当不得?真,鬼神之说何其可笑,玄学之论令人嗤鼻,无能之人才会祈求神灵庇佑,让明知不可能之事有个自欺欺人的假象……”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盯着屋内,窗棂在微弱的天光打进屋里,带来了一丝光线,不足照亮更添灰朦,他看?的很仔细,像是透过了这道昏暗的光线看到了些什么东西,表情有些悠远怀念。
就在季思以为祁然说完了时,他的声音又再次响起,“命由吾作,福由吾求,佛不护人,我不信佛。”。
后头二人都噤声不言,季思维持着这个姿势望着他的侧脸,何时睡去都记不清楚,等再次睁眼时,刺眼的亮光打进屋里,几只麻雀围着檐角叽叽喳喳的叫着,扰乱了清晨的宁静。
他打着哈欠坐起身来,睡眼朦胧的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定睛一看?祁然不在,屋里就自个儿一个人,一旁放了盆有点澄黄浑浊的热水,索性季思也不是瞎讲究的人,没那么矫情娇气?,随便洗漱一番就推开门下了楼。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雨,地板楼梯间都是潮湿一片,还有些背光的角落都长了青苔,稍有不注意就会摔个屁股蹲,季思小心翼翼下了楼朝着大厅里在进食的二人走去,拉开椅子坐下抓起一个发黄的馒头开始细细嚼起来。
等一个馒头下肚,才擦了擦嘴角轻声道:“存孝昨夜休息的如何?”
杜存孝官阶比二人低,因而是同客栈小儿凑活了一夜,条件算不上很,但和风餐露宿相比已算得?上舒适,更何况他也不是耽于享乐之人,一觉直到天明,听见季思询问才放下粥碗回:“劳烦惦记,一夜无眠,季兄今日又起晚了,回京我会如实禀报。”
相处了两日,季思对杜存孝这一根筋得?性子也算有了些了解,任由他说,只当左耳进右耳出压根不放在心上,喝了一口清汤米粥后继续道:“咱们一会儿用完早膳就启程,不出意料今晚便能到湘州了,动作快些闭城前就能进去。”
“几位爷要去湘州?”一旁添茶的小二听着这话神情立马变了,语气都开始有些戒备起来,“那地儿现在可乱,百姓都想往外?跑几位爷怎么反倒要往那儿去呢?”
闻言季思和祁然面面相觑,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前者笑了笑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们三人是做米粮生?意的,听闻湘州水患便想去看?看?能不能找个门路做点买卖。”
三人气度不凡穿着打扮一看?就非富即贵,这番话语倒是说得?过去,小二也跟着笑了笑,“那地儿发水患呢,几位爷这时候去也不怕危险啊。”
“富贵险中求,没点胆气?和魄力还怎么走南闯北赚银子,”季思抬头看?了他一眼,故作不经意道:“我们一路过来比较匆忙也没打听湘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知晓周遭村庄被淹了,也不知伤亡如何,若是不妥我们可就准备打道回府了。”
“这具体我们也不清楚,不过出了被洪水卷走的村民外?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动乱,大家都说湘州的刺史大人为百姓着想,各方面都兼顾完好,”小儿站直了身子继续说:“嗐,陇西东边这块多湖多河的,年年都会涨点水,只是今年不知为何情况严峻了些,这雨日日下,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杜衡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才放在桌上,抬眸问了一句:“湘州出了这么大的事,陇西布政使司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