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半晌,骤然起了狂风,树枝旗帜被吹的呼呼作响,在黑夜里像极了张牙舞爪的精怪,令人生怖。
城楼前头走过来一群人,行色匆匆却格外安静,队伍中没有一人说话,除了哒哒的马蹄声以外就是暴雨拍打?地面的声音,马匹迈的大步,片刻后便以到了城门楼,纷纷勒马停下。
其中一人驱马往前踱了两步,掀起斗笠赫然就是先前那个山羊胡子王之贵,他?掏出随身腰牌仰头冲着城楼上大喊:“快快开城门。”
楼上士兵面面相觑,双手扒着围墙往外探出大半个身子,待细细瞧清楚后才惊呼出声:“王判司。”
王之贵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能轻易得?罪的三人,随手抹了一把脸上雨水,着急吩咐:“外头是京中派来视察的三位大人,你们快些?开城门,莫要耽误大事。”
闻言,几位士兵脸色一白,急急忙忙跑下楼去慌里慌张开始拉栓开门。
季思三人从刚刚开始出了刚开始的几句寒暄,之后就一言不发?,斗笠压的很低,端坐在马上任由王之贵安排。
随着咯吱一声,面前的城门缓缓往两边开了一个缝隙,缝隙越来越大,紧接着从里面冲出来两人,未走两步已然跪倒在地,“小的见过几位大人。”
“行了行了,快些让开,”王之贵连多?余的话都懒得?同他?们说,只是摆了摆手,驱马挪到一旁谄媚笑?道:“刺史正在府中等候,三位大人请。”
“有劳王判司了。”季思点头笑?了笑?,率先驾马,身后众人陆陆续续进了城。
一直等到这群人走远,守城门的士兵才搓着僵硬的十指哆哆嗦嗦的再次把城门关上,将脑袋往里缩了缩,佝偻着身子上城楼。
“这几日怎么这么多?京中来的人?”个子稍矮的那个士兵往掌心了哈了两口气问道。
“不知道,兴许是皇上终于想起来要治治水患了,”另一个士兵叹了口气,随口左右瞧了瞧,凑进了些?,神神秘秘说:“我听我在东郊当差的兄弟说,东郊死人了。”
“死人了?”
“你小点儿声。”说话这士兵急急忙忙把他?嘴巴捂住,往四周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其他人注意到这边才松开手压低了嗓子,“就前日的事。”
被他语气感染,矮一些?这个士兵也放轻了声音,“东郊不是分出来给周围村民暂避的地儿吗,怎死人了?”
“不知道,不过死的是个乞丐,竹席一卷直接扔山上了。”
“嗐,我还当什么大事呢,一个乞丐而已,湘洲城里这么多?乞丐,死就死了吧,这天怪冷的,咱们进去吧。”
剩下的话语消融在风中,只留下呼呼的风声。
季思抬了抬手,将被风吹起的斗笠往下按了按,这才偏头望向主道两旁。
湘州许是地势较高?些?,受灾情况最小,除了地面积潦街道上行人少了许多,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家家户户门口挖了沟渠,房檐滴落下来的雨水就顺着沟渠流入城里护城河中,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急促的小溪。
他?们进城的时候已是亥时,街上更是安静,远处偶尔响起更夫的声音,一盏盏悬挂在檐角的灯笼,在雨雾下带着层光晕,瞧的人有些?发?晕。
刺史府邸距离城门没有多?远,没一会儿就到了,他?们前脚刚一翻身下马,后脚就有下人举着油伞迎了上来,领着他?们进去。
窦府不算大,却处处透露着读书人的雅致,檐亭菡萏,竹林璀错,涓浍碛砾,东桃西李,无一不秀美。
正厅旁种了棵槐树,枝繁叶茂树身足以三人环抱,行至此,季思停下了脚步,身后的王之贵皱了皱眉头正欲迎了上来,却见这人抬腿又继续往前走去,仿佛只是停下来歇口气而已。
进到厅里便有丫鬟替他们褪下湿透的蓑衣斗笠,随后奉上热茶。
王之贵弓了弓身,冲几人笑道:“三位大人稍等片刻,先喝口热茶,下官这就去告知刺史大人。”
“辛苦王判司了。”季思客套着说。
“下官职责所在,职责所在。”王之贵擦了擦额上雨水,轻声吩咐下人候在厅里便转身小跑出去。
一口热茶下去,在寒风暴雨中冻的刺骨的身子渐渐回了些?暖意,季思不是祁然和杜衡那种能乖乖坐着的性子,放下茶杯后左右张望起来。
这屋中摆设极为简约,入目最惹眼之物竟然是悬挂在主座顶上的一副山水画,占了大半面墙壁,细细瞧来却即非名家大作,也非鬼斧神工,总而言之不过尔尔。
“来人了。”祁然垂着眸轻声说。
闻言,季思收了四处打?量的心思慢慢坐了过去,身子刚接触到椅子,门外走廊便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几声过后两个身影便出现在门口,走在后头那人正是王之贵,前头便是窦元亮。
他?鬓角有些?凌乱,胡须夹杂着白丝,喘着大气,像是一路狂跑而来,身上的官服有些?紊乱,衣角下摆被溅起的雨水染上了污渍,站在门口有些?急促,看清屋里三人后,急忙整理发?冠扶平衣襟跨步迈入,行至三人跟前,颤声道:“下官,湘州罪人窦元亮见过侍郎大人少卿大人。”
音未落,双膝便已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王判司也跟着咚一声跪下。
这突如其来的得?发?展让人有些?意外,祁然抬眸扫了一眼,杜衡依旧是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倒是季思皱了皱眉头,起身虚扶了一下窦元亮轻声说:“窦刺史这是在做什么,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咱们起来说。”
窦元亮摇了摇头,扒掉季思搭在自己两侧的手,弯下腰额头点地语气?悲怆,“湘州水患一事,下官其罪有三,其罪一,初春雨水过盈,湘州地势低洼,山林濯濯湖泊湍濑,下官明知却未有防护,才造成这般局面;其罪二?,水患一发?未能及时寻到解决策略,造就湘州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良田被淹,房屋被损,自认无颜以对;其罪三,身为湘州父母官,当因以百姓忧苦为主,百姓遭此苦难,下官却无法感同身受替其受罪,寝难安食难咽,自觉妄受圣贤教导,妄为百姓之官,妄做大晋之臣啊,侍郎大人,下官有罪,有罪啊!”
一番话说完,已然带了哭腔,字字泣血,令人动容。
季思叹了口气,再次弯腰将人扶了起来,“窦大人事事替湘州着想,时时为百姓操心,句句不离自身之职,何来的罪何来的错,这天灾非我常人之力可扭转,这般局面非是你我所想看到,事已至此窦大人莫要在自责了。”
“侍郎大人,”窦元亮红着眼眶抬头,反手紧紧抓住季思双手,好似抓住了救命得浮木,“下官这条烂命是死是活已然不重要了,只求大人,救救湘州救救湘州百姓啊!”
“这……”季思皱着眉,有些?为难。
他?身后的王之贵同样眼眶同红,见状连忙上前扶住窦元亮,“刺史大人,几位大人长途跋涉已然挺累了,不如先让几位大人先休息休息,水患的事等明日再说不迟啊。”
“是下官疏忽了,”窦元亮站直了身子,稳住了心绪歉意道:“几位大人奔波了一路,想必异常劳累,下官已吩咐下人备好热水干衣,小菜点心,几位大人先好生休息,至于其他的,明日再说便是。”
“有劳窦刺史了。”祁然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