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快到行清节的缘故,这雨下的更是没有?章法,先头还只?是细雨霏霏,不?过换了身衣服的功夫,再一推开房门就?漫天乌云,豆大?的雨珠紧接着就?跟着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湖面上,泛起圈圈涟漪,锦鲤嘴里吐着泡,刚一伸脑袋探出湖面,就?被雨珠砸个正着,慌忙摆尾跳进湖中,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季思侧头瞟了一眼湖面水波,又收回视线,跟在杜衡身后大?步流星往前走去,三人穿过院子?走到前厅檐下,抖了抖伞上的雨水递给一旁候着的丫头,抚平一身水汽,才抬脚跨了进去。
窦府用来宴客的前厅不?大?,今日挤进一群人更是显得拥挤,他们三人出现时,厅子?里坐着的的众人纷纷起身转头望来,除了原先湘州的官员,里头还多了个身着绯色官服的男人。
这人约莫四?十?左右的年岁,国字脸,一双要透着精光,眼神在门口三人身上来回扫视片刻,随即起身迎了上来,躬身行礼,“下官陇西布政使司参政刘仁信见过两位大?人。”
在坐众人当中,季思官阶最大?,又是京官,名义上还是奉旨来湘,话语权自然而然最大?,他此时就?站在众人眼前,待刘仁信说完话,只?是语气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绕过这人走到一旁坐下,左右瞧了瞧,不?悦道:“茶呢?”
季思性格怪癖,喜怒无常,不?论是布政使司的还是湘州官员都未同他有?过交集,仅有?的一些了解也是从旁人传闻的得知的只?言片语,因而拿不?定他这是个什?么意思,一个个维持着原有?动作?不?敢有?一丝动作?。
倒是王判司闻言,连忙吩咐丫鬟奉茶,等?热茶上了桌,难伺候的户部侍郎慢悠悠的捧着暖了暖手,才放下茶杯一脸困惑的看着眼前着局面,大?手一挥,“这是做什?么?都站着干嘛,坐啊!”
站着的众人愣了愣,又纷纷落了座,刘仁信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屁股刚要接触到椅子?时,便听上头那人阴阳怪气的出声,“刘大?人。”
刘仁信心下一凝,又急忙起身道:“下官在。”
季思用茶盖拨了拨漂浮在顶面的茶梗,又低头吹了吹热气,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下一秒就?吐了出来,皱眉咂舌,“这茶也是给人喝的吗,又苦又涩。”
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刘大?人是陇西布政使司参政对?吧。”
“正是。”
“哦,”季思挑了挑眉,“湘州归属于陇西,这次水患,粮食紧缺,百姓房屋田地?被淹,这按理来说得由你们陇西布政使司负责,若是苯环没记错,布政使司衙门建在台州,离湘州不?过两日的路程,怎出了这般大?事?,本官和祁大?人远赴千里从京都赶来,倒还走在了你们陇西布政使司前头,原先竟不?知,台州比临安还远些。”
他语气轻柔,让人听不?出一点不?悦,可刘仁信还是感觉到了紧张,额前出了些冷汗,迟疑了一会儿才出声说:“侍郎大?人有?所不?知,陇西处在长安河凹谷处,这次水患是因为连日降雨不?消,江河湖泊水位上涨冲塌了河道,因而山洪暴发洪水泛滥顺着山坡下滑才将山脚的房屋农田淹了,除了湘州以外其余还有?八个州受了洪水灾害,不?过因为各地?刺史上报及时,受灾情况得以控制,这才被压了下来未上报京中,布政使司连着好几日都在处理此时,丝毫不?敢有?懈怠,不?敢用各州百姓去赌,尽心极力开仓放粮救治百姓,这才耽误了时间,而湘州这事?实在是因为土地?平旷,州县村中多是田地?,前些年窦刺史将山林都被开垦出来用做农作?了,山洪一来挡都挡不?住啊,布政使司从未玩忽职守,大?人明察啊……”
这一番话说的季思有?了些睡意,他撑着下巴不?耐烦的摆手打断了刘仁信的又一段长篇大?论,“行了行了,没这闲工夫听你说这些,这水患怎么来的本官不?感兴趣,本官想知道的是受灾情况以及解决措施,过几日回京皇上问起来也好回话啊。”
“这……下官不?知,”刘仁信有?些为难,随后微微抬了头看向窦元亮,“想必窦刺史心里更清楚些。”
窦元亮捻着胡子?叹气,“是下官失误疏忽,近日已经在衡算受灾村落,召集人挖沟渠引水分流,只?是这开仓放粮数日,可百姓数量众多粮仓粮食已然快见底了,到那时候……唉……”
他没说完后头的话,但意思却表述的明白。
若是湘州粮仓里的粮食用完了,皇上还没及时派下银子?粮食,那湘州的百姓不?被洪水淹死,也得活生生饿死。
他们心里不?知道,可是季思和祁然却是清清楚楚的明白,没银子?,皇上不?会轻易派银子?的,不?到万不?得已,这银子?到不?了湘州的。
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旁从头到尾未出声的祁然突然开口道:“敢问刘大?人,湘州水患如此急迫,那你们陇西布政使现在所在何处?”
“崔大?人他……”
“在这儿呢。”刘仁信话还没说完,外头院中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紧接着只?见一年轻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穿了身黑色劲装,发丝衣襟沾了雨,颜色暗的似墨,鬓角粘在一块儿滴淌着水,面容俊朗,五官深邃,眼底一片青黑面容有?些憔悴,虽声如洪钟铿锵有?力,却任藏不?住疲惫,步子?迈的极大?,未消片刻便以跨过门槛走近,眼神扫视一圈,看了看季思,最终对?上了祁然的眼睛,微微颔首,“这二位想必就?是户部侍郎季思季大?人大?个理寺少卿祁然祁大?人吧,在下陇西布政使崔灏。”
他一出现,厅里的气氛又有?了些改变,湘州这边的官员再次纷纷起身行礼,季思垂眸摆弄自个儿腰间玉佩,出了刚刚抬头瞧了一眼,后头再没出声,像是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人比得上这玉佩来的有?趣。
崔灏也没在意他的态度,互相假意寒暄客套后自个儿寻了个地?儿坐下,也不?将就?,端起杯凉茶如牛饮水一口饮尽,末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吐出根茶叶,朗声笑道:“啧,这茶倒是比我们布政使司的还要好些,窦刺史倒是真会享受。”
窦元亮哪敢接话,只?是埋头尴尬笑着。
那人说完又抬眸望向祁然,“刚一踏进院子?便听见祁大?人提了我名字,也不?知是想问个什?么事??”
祁然微微侧头也跟着笑道:“倒无什?么大?事?,只?是好奇崔布政使冒着暴雨姗姗来迟,是何由而已。”
崔灏放松身子?稍稍后仰靠着椅背,一摊摊从衣服上滴下来水渍布满了他椅子?周遭,“祁大?人觉得,是何由?”
“湘州水患往小了说是窦刺史治理不?当,往大?了说,便是陇西布政使司的疏忽,”祁然稍加思索,“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粮食紧缺,其他州已然自顾不?暇,更别提救济湘州了,想必崔大?人是去武阳借粮了吧。”
大?晋十?道,陇西往北便是武阳。
闻言,崔灏有?些警惕的盯着祁然,脸上笑意消散,一步步走向祁然,到他跟前时却突然止步,附身凑近了说:“祁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我的确是去武阳借了五十?担粮食,湘州无粮,陇西无粮,京中不?派粮,我身为陇西布政使,让陇西百姓吃饱穿暖是我职责,是整个布政使司的职责,只?要我们还有?一口粮,湘州的百姓也必定能有?!”
他说话时眼神紧紧盯着祁然,目光中满是真诚坚定,祁然有?些动容。
“行了,”险些睡着的季思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管他怎么来的,有?粮不?就?好了吗,咱们快些核算完,本官也好早些回京,这破地?方可实在让人待不?下去了。”
季思一出声打乱了厅里的局势,按住了各方蠢蠢欲动的心思,众人也不?知道他这想一出是一出是因为啥,却没人敢质疑,手忙脚乱的开始安排吩咐,一群人就?这么被他一句话弄的冒着大?雨奔波。
虽说来湘州已过几日,可细细算来季思几乎终日待在窦府,从未来过难民所,今日算是头遭。
湘州城算不?得多大?,周遭村镇的难民房屋没了,又瞧见那洪水汹涌而来的恐怖样,吓的一窝蜂往这里涌,官府不?能不?管死活,也不?能由着他们满大?街乱跑,到时候城里就?得人满为患乌烟瘴气,所以窦元亮将他们聚集到一块儿,临时弄了个难民所,一日三餐都由官府发粮,时不?时也会送些汤药棉絮来,虽说窘迫了些,好歹有?了温饱能挡得住风雨。
说是个所,其实也不?过是个废弃的宅子?,前头有?片空地?,搭了好几个棚子?,又用木板石头砌了好几十?座矮屋,遮风都有?些困难更别说挡雨,倒是宅子?屋里,走廊下,屋檐底聚集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眼望过去均是黑压压的人头,几十?个人蜗居在一个小房间里,他们衣衫褴褛神色憔悴,身上带着股酸臭味,脸上满是迷茫和害怕。
季思他们被湘州的官员簇拥着站的远远的,头上顶着油伞,身旁的人陪着笑,衣襟鬓角未沾一丝风雨,前头的木栅栏像是一根泾渭的线,将这头和那头隔的严严实实,一面是休明盛世,一面是满目疮痍,季思觉得,他眼前所见到的海清河晏,那是于少数人的太平,于多数人的乱世。
官府的人支起几口大?锅开始熬粥,米香夹在湿土的气息飘荡在空中,那几口大?锅烟雾缭绕,还未熬好周遭已经围了不?少百姓,伸长的脖子?看的眼睛都不?眨。
他们到时正在分粥,一碗白粥一个未及巴掌大?的饼子?,百姓们排着队,对?士兵的咒骂吆喝不?耐烦无动于衷,满心满眼只?有?队伍前头那锅热气腾腾的米粥,他们被关在栅栏里头,群居在一块儿,像极了畜圈里被驱赶饲养的家禽,卑微又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