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时候湘州起了雾,吹不散,扯不断,丝丝缕缕的白色轻纱笼罩着城镇青瓦,入眼皆是山林叠翠,莽莽苍苍,耳中鸟鸣啁啾,百转千鸣。
季思用叉杆支起窗户,迎面吹来的晨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激起湿润的凉意,他倚靠着窗框望了出去,瞧见院子后头得几棵花树开的极好,姹紫嫣红粉白娇嫩,昨夜下了场雨,花苞上含着的露珠摇摇欲坠。
他定睛瞧着,眼神格外认真,像是许久未瞧过春日花开的景色一般,一直到刮了阵风,险些迷了眼,才?猛地一下清醒过来匆匆合上窗唤来丫鬟洗漱更衣推门出去。
还未到前厅,却瞧见杜衡身后跟着王之贵,身后还领着窦府一群护卫脚步匆匆往外走,季思稍稍一合计几步赶了上去,轻声询问道:“杜大人和王判司这是要去何处啊?”
听见声音,杜衡和王之贵停下脚步回首,瞧见身后立着都侍郎大人,一群人纷纷附身行礼。
季思摆了摆手,又询问道:“杜大人行色匆匆,可是发生了何事?”
“并无什么大事,”杜衡答了句,“不?过是窦刺史带着崔大人和祁大人去视察沟渠进度了,陇西布政使司去了不?少人,这不?西郊发粮的人手不?够,昨日又下了暴雨,好几处棚子漏水,窦大人忧心百姓,故而让下官同王判司带了些护卫去帮衬一二。”
“祁大人也去了?”季思有些惊讶。
“嗯,天未亮便出府了,那时季大人估计还在休息,因?而不?清楚也是正常。”杜衡点点头。
难怪今早起来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到。
“刺史大人走前吩咐下官好生招待季侍郎,清粥小菜,瓜果点心都备好了,大人若有什么需要给府中下人说一声便是,这种琐事就不让大人闹心了。”王之贵躬身赔着笑说。
“窦大人费心了,”季思笑了笑,“不?过皇上派本官来湘州视察水患一事,本官若是终日待在屋里未有作为,那不就是欺君吗,这若是让有心之人参了一本,本官这户部侍郎的位置,许是得换个人来坐,王判司觉得,谁合适些?”
闻言,王之贵脸上笑容突然僵住,哭丧着脸急忙改口,“下官未有这个意思,只是……”
“王判司不用慌张,本官随口说说而已,再说了,这不?还有杜大人吗,”季思将目光从王之贵身上投到杜衡身上,温声道:“有杜大人在这儿,本官又岂敢玩忽职守耽于享乐呢!杜大人你说是这个理不?。”
杜衡自然不接他的话,只是垂这脑袋。
季思我不?介意,自顾自说:“先前说到何事来着……”
他皱着眉,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少顷后眉目舒展开来,朗声道:“说到发粮对吧,凑巧本官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跟着去凑个数,慰问慰问百姓,王判司觉得如何?”
“这……”
王之贵有些为难,毕竟季思这人难伺候众人也都瞧出来了,就拿前日陇西布政使司的人来了湘州,一行人去了趟西郊发粮这事来说,当时他们未到跟前,还只是远远瞟了一眼而已,这位侍郎大人便以手掩鼻黑着一张脸,瞧着那群百姓像是瞧见什么脏东西的神情,后头,连多?一刻都待不?下去,皱着眉回了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湘州这地儿离临安远了些,京中的事知道的不?多?,幸而王之贵身为湘州判司,平日里也是从窦刺史口中听过几次这位侍郎大人的名号,起初还只当是夸大其词,直到见到真人才知晓是个什么性子,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细细来说也就是个生的好些的草包而已,半分没点出息。
他来这段时间,未有丝毫作为,倒是整日作威作福专横跋扈,架子摆的极高,好似他们都是下等之人一般。
昨日湘州官员私下吃酒时,都把他拿出来当个笑资聊上几句,酒过三巡脑子就不太清楚,各种荤段子说的不?少,男人间的恶趣味提现的淋漓尽致。
钱长史是从漳州调值过来的,仗着辈分大平日里说话没个把?门的,当时打着酒嗝微醺着说:“你们都不知道吧,这季侍郎生母可是漳州名妓啊,当初多?少人想一亲芳泽都没成,她自恃清高,看?人时都是用鼻孔瞧着你,白白便宜了季康这斯,可这后头还不?是成了人人皆可骑的娼妇,被玩烂的贱货,老子当时在漳州当差,立了功还睡了那娘儿们一次,那滋味销魂蚀骨啊,淦!说的老子都起来了。”
一堆人哈哈大笑起来。
“老钱吃菜吃菜,别光喝酒啊,这都醉糊涂开始说胡话了。”
“哈哈哈,照你这般说,那季侍郎还得喊你一声爹了。”
“那老钱得祖上冒青烟才?能出个侍郎。”
“不?过还别说,这季侍郎虽说是个酒囊饭袋,但也不?是一无所长啊,至少那张脸生的极好,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那腰,那脸,那身段,啧啧啧,咱们湘州坊里都挑不?出一个能比的。”这人摇头晃脑道。
“他这侍郎该不?是让人走旱路得的吧。”
“美人美人,素手芊芊,绫罗锦衣落翩翩,玲琅环配语喧喧,玉体横陈卧堂前,换的高官厚禄爵……”另一人用箸击打碗碟,拖长嗓子哼唱起来。
一群酒气熏天的色胚心照不宣的大笑出声。
虽说说暗里有再多?的不?屑轻视,可这明面上还是得好生伺候。
王之贵不知怎就鬼迷心窍想到那次吃酒一群人说的醉话,将满脑子的东西抛出去,抬头瞥了一眼季思又急急忙忙垂下脑袋,哑着声音道:“侍郎大人请。”
季思已然不知这人心里头想了些什么,只是勾了勾唇角率先走了出去。
一行人就这么到了难民所,那处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百姓脸上的疲惫和憔悴比前日更甚,麻木的排着队,麻木的往嘴里塞着食物,一下一下的咀嚼。
四周很吵,各种呼声哭声咒骂声揉在一块儿,变成了另一种穿破人耳朵的尖刺声。
王之贵开始指挥着窦府的护卫分粥修补漏水的棚子,季思就寻了个干净的地儿,刚走过去就有下人识趣懂事的端过来椅子,他也不?客气舒舒服服的坐下,撑着下巴盯着一群人走来走去,瞧的无聊了就还耷拉着眼睛打了哈欠,整个人看起来比众人还要累上几分。
杜衡走过来时,这人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跟小鸡啄米一般,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季大人是来这处儿睡觉的吗?”
听见声音,季思猛地一下惊醒过来,呆愣了一会儿,揉着发酸的肩膀抬头望着他,轻声道:“也不?知是何原因?,来了湘州以后就没休息好,这会儿听着声音倒有了困意,存孝再不?过来,我怕是真就得睡着了。”
“侍郎大人倒也不?嫌吵。”
“人若是累到极致,站着都能睡着,更何况吵一些。”
“下官怎不知整日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不?出力不?用动有何累的。”杜衡语气不?变。
季思笑出声来,放松身子靠着椅子打趣道:“存孝这人何处都好,就是过于耿直,与你说话无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