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暮冥冥,歌舞笙箫夜茫茫。
天色渐暗,临安都城陆陆续续亮起光来,玄雀大街上热闹非常,各种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骏马轿子横过人群,车如流水,马如流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宫外热闹,宫里头却处处可见肃穆庄严,落针可闻,西下的落日余晖打在雕刻着鎏金狮子的朱红色宫门上,更添几分气魄,门外站了不少着?暗银色禁军服饰的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时,其中一?扇宫门“呀”一?声从里被推开,里头的孙海走了出来,招手便唤来掌灯宫女,吩咐道:“一?会儿进去点灯,动作轻些,别毛毛躁躁扰了陛下和众位大人商讨国事。”
“是。”这宫女颔首应了句。
孙海领着?几个宫女推门进去,里头的议论声和争吵声,一?下就清晰起来,他侧头交代宫女们放轻了动作,吩咐好后一一?点了灯,橘黄色的烛火照亮了议事堂,这才挥手让人退下,自己轻手轻脚站在承德帝一?旁候着?,垂眸听着承德帝和几位大人商议要事,一?直到外头的天色彻底暗下来,这争论了几个时辰得议事堂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行了行了,”承德帝听他们各执一词吵了许久,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不就是蜀州递了个折子,这么个事你们也能闹到朕跟前吵成这样。”
大晋四方驻军,天启八营镇守逐鹿原,平北大军牢牢制衡北燕,裴家军世代守三?关,骁骑兵横在白马峡,过了这片峡谷便是南甸的边郡,这四处地方是大晋国泰民安的屏障,成千上万的士兵用血与肉顶在了前头,他们是最坚硬的盾,同?时也是最锋利的矛,将意欲踏进?大晋国土的敌方将士挡的严严实实。
这矛是好矛,终究不是牢牢握在自个儿手中,难免锋利了些,四军名义上虽受中央统辖,粮草调任由六部安排,受封领赏也需皇上下令,可实则上却是将在外军今有所不受的局面。
承德帝对明面上四军之?将忠信重禄,一?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态度,暗地里却分权制衡,培养亲信,四将亲属不能随意离京,派遣亲信太监去往前线监军,每月月初上折子递到监军所,向兵部尚书和都督府汇报,再由他二人进宫告知,以便于承德帝能够居庙堂知天下事,对有功者大赏,有过者大罚,以势为盾,以术为驭,以法为治,驭人谋略皆是帝王之?术。
议事堂今日在争吵的事因,正是因为又到了月初四地监军上折子的时候,这折子有专门的驿使快马加鞭送到监军所,里头写的无非就是些日常琐事,粮仓储备,将士训练,边境情?况……
本同以往无二,可蜀州来的折子里却提到了一?件事,天启六营在阿斯兰山脉里抓到了一?群村民打扮的西羌人,那模样像是打算通过连绵不绝的阿斯兰山脉横过逐鹿原,进?到大晋边境,只是刚走了一?半,便被在阿斯兰山脉训练的天启六营当做细作统统抓回了蜀州。
翌日,逐鹿原另一头的巴沙区燃起了烽火,西羌派了先行军于城下击军鼓,后头大军蓄势待发,派来的使者手持旄节表明其意:
大晋西羌邦交百年,都各自默认且秉承国怨同民无关,他们国主敬重大晋皇上手段威望,也佩服大晋的实力和能力,虽因种种历史遗留问题,西羌和大晋难成盟友,可即使这般却依旧英雄惜英雄,把大晋当成可敬的对手,自十五年前一?役后,两国各自休养生息相安无事,也从未在平战时期对蜀州百姓出手,可昨日天启军无缘扣押他西羌百姓,是问泱泱大国,便是这般风度,当真是可笑至极,还望朱将军早些放了他们西羌百姓缓和两国关系,如?若不然,西羌也不会坐以待毙,由着别人欺辱轻视,到时候西羌铁骑必将马踏而来,横过逐鹿原!
朱旬当时听完,只是冷笑了一?声,“放你娘的狗屁!”
说完就把人赶了出去。
折子写到这儿便没了。
兵部尚书姓关名士山,是个性子有些急躁的中年汉子,瞧见这折子顿时不好,十五年前西羌夜袭逐鹿原,永安王便是那时候战死的,朱旬作为他的心腹,乃是永安王一?手培养起来的,自然对西羌人没什么好感,因而这人估计是不会放了,可这人若是再扣下去,许是过两日就能听到前线开战的消息了。
越想关士山越心慌,急急忙忙就拿着折子进?宫面圣,刚踏出门时遇见?了都督府都督谭洋,迎了上去三言两语把话说完,本欲拉个同盟进?宫也好说的清楚些,岂料拉来个冤家,谭都督接过折子扫视一?遍,冷声而道:“这人放不得。”
两人各执一词一?路争论,到了议事堂发现三公都在,又脸红脖子粗的吵了许久,半点不让步,直到承德帝头疼的出了声。
听见声音,二人收敛了些许,关士山稳了稳心绪,重新言道:“陛下,这事非同?小可,那群人许真是普通商人百姓,天启营抓了平民百姓的确是做的不妥了些,这要是换作是我大晋子民无辜被虏,那也是激生民愤,愤慨不平的,这西羌铁骑何等凶猛,陛下可还记得,承德十七年时,汴江一?战,西羌灭我大晋三?万将士,承德二十七年夜袭,永安王战死,大晋损失一位良将,两国休养生息多年,也才不过太平十五年,陛下难道还想再瞧见烽烟四起民不聊生,白骨葬青山,十里皆荒野的景象吗?”
“本朝虽同西羌形同水火,可却从未阻止边境贸易往来,只要向官府递交相关文书,交纳税银,从高陵关而过,是可短期入我大晋境内的,可那群西羌人从阿斯兰山脉偷摸入境,本就是想横过逐鹿原,逐鹿原后头是威清关,再后就是蜀州要塞,若真让他们成功了,谁能保证不会出事,这般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关尚书如何说出普通百姓这般言论,若是放人那岂不是显得我堂堂大晋怕了他们西羌蛮夷吗!犯我大晋疆土,当诛!”谭洋气势汹汹。
说到这儿扭头瞟了一?眼关士山,又继续道:“关尚书刚刚说到承德十七年的事,那年汴江一?战始因不就是因为西羌早早将无数妇孺儿童安插在大晋各个州城花楼,被一一?查出来,我若是没记错,当时关尚书本家堂兄纳的小妾便是西羌细作吧。”
“谭都督这是何意,”关士山脸色一变。
“并无何意,只是觉得关尚书左一?句民愤,右一句百姓,这人咱们都未瞧见,关尚书到已经是十分笃定。”谭洋冷声说。
“下官一?心为皇上,为大晋,为天下百姓,反倒是谭都督,非得挑起两国争端,意欲何为!”
“这人若是放了,大晋国威不存!今日西羌敢在逐鹿原击鼓,明日就可以到临安城门楼击鼓,敢在宫门外击鼓。”
“这人若是不放,到时候硝烟一?起,边境的百姓就得遭殃!”
“关……”
“嘭!”
突然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话,承德帝弗然大怒,议事堂里的众人脸色一变,说话二人跪倒高?呼:“陛下息怒!”
“吵够了吗?”承德帝厉声道,“朕要不把议事堂让给你们,让你们吵个够?再不够就去外面,去禁军校场。”
谭洋和关士山垂着?脑袋没敢出声。
承德帝皱着眉扫视着?下面跪着?的两人,最终目光停在了最角落的方清荣身上,温声说:“这事太傅怎么看?”
方清荣闻言往右迈了一?步,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思索片刻答道:“这事乍一?看是天启营虏了西羌人,可细想下来却会发现并不是这般简单,无论那群人是真细作也好假百姓也罢,他们欲从阿斯兰山脉横过逐鹿原这事是确切的,而且,天启营前脚把人抓了回去,后脚西羌就派遣使者于威清关下击鼓泄愤,定是有备而来的。”
“依太傅所言,这人是不能放了?”
“非也,”方清荣摇了摇头,“得放。”
承德帝眉头紧锁,脸上神情?有些疑惑。
方清荣捻了捻胡子思考着?说:“西羌接连挑衅我朝是何用意臣猜不出,不过就如今日这事一?说,放了辱我国威,不放那就是置边境百姓性命不顾,尤其湘州水患一事还未解决,若是前线开战便是内忧外患,无论如何选,都是个错。”
“的确是个难题。”承德帝叹了口气。
“却也不是没法子,”方清荣道:“朱将军脾气不大好,尤其痛恨西羌人,那群西羌人未得文书意图逃税入晋,西羌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为可民愤,誓死护住自己子民,那陛下不如?下个旨,让朱将军“照顾照顾”这群人,留口气还给西羌便是,一?来可以让朱将军出了心中恶气,使他承陛下这份皇恩浩荡,往后更衷心些,二来可以告诫西羌,犯我大晋疆土者,便是此等下场,彰显国威,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