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周遭目之所及还瞧不清楚,杜衡屋里鬼鬼祟祟进了个人,趁着?昏暗的夜色,一溜烟翻窗跃了进去,屋里没有点动静,丝毫无声,这人呆了不过半晌,又跳出窗子,猫着身沿着?来时的路回了旁边的屋,一直到天色明惠风起,房门才再次打开。
季思推门而出伸了个懒腰,湘州今日的天气难得无雨无晴,不冷不热,拂面而来的风带着?花香,清香扑鼻,让人有了几分?惬意,连带着各自得心情也轻快许多,脸上还能带着?些笑意。
他是懒惯了的主儿,在临安的时候就是养尊处优安于享乐,此次来湘州虽是名为视察,明眼人也都清楚是走过过场,要不然也不会把大理寺少卿派过来,因而也没人真觉得季思是来受苦的,窦府上下许是得到授意,都把他当活祖宗一样供着?,只求这位爷别又何处不痛快用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撒气。
用早饭的时候依旧是独自一人,季思也都习惯了,各大商行捐粮,难民所派食,仓禀修葺,沟渠引水,哪件都不是小事哪一件都需要人守着?,祁然他们一早就得去守着?,好早些完事早些回临安。
夸张点说,整个湘州城除了嗷嗷啼哭的孩童,也就季思最闲了。
这早饭吃了没一会儿,外头对面走廊突然匆匆走过两人,步子迈的极大,一眨眼便走远。
季思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瞧了瞧,随后勾了勾唇,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起身追了过去。
窦元亮这些时日不知为何心里头总觉得忧心,他这几夜心里头想的事多,连着?几日没怎么休息好,白日的时候又得打着?精神在季思几人中周旋,等这几位不速之客早日回到来处去。
这年纪一大身子骨就受不住,仓禀那夜还扭到了腰,昨夜喊了大夫瞧瞧,好不容易喝了安神汤歇口气,王之贵又慌里慌张的来禀报,说那头出事了,顿时脸色一变,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便急忙往外赶。
他面色格外凝重,脑中思绪翻涌,开始将每个细节重新打乱了排序,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点,可怎么想也不知道是何处出了问题。
窦元亮的思绪是被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打断的,这声音很是熟悉,他眉头一皱,眼中透出一抹烦躁和不悦,转瞬即逝,顷刻间便换上了恭敬有礼的笑容,停下脚步躬身作揖行礼道:“侍郎大人起了,昨夜歇息的可好。”
“这床铺硬了些自然比不上我府中锦衾软被,倒也勉强凑活吧,”季思摆了摆手,好奇问了句,“窦大人和王判司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
说起来窦元亮是极其看不上季思这种人,平日里也是虚以委蛇,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读四书阅五经才情横溢,同季不言这种靠着?谄媚讨好上位的侍郎并无可比性,虽说都是做奴才的,可自己就是比季思高?贵些。
因而听见季思问话,也只是假意有礼的敷衍,实则心中不把人当一回事,“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出了点问题,下官处理便可,就不打扰侍郎大人歇息了。”
“出了问题?”季思惊讶出声,一脸焦虑,“那本官可得好好听听,免得过几日回京杜大人折子一递,皇上问起来,若是一问三不知可就不好了,唉!要不是怕皇上问起来,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烦的本官头疼,这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都不像个人住的地儿,也不知留在这儿干嘛,早日回临安不好吗,你说这杜衡怎么还没做完事……”
季思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题果不其然又偏向抱怨和烦躁上头,字里行间满是恨不得早日离开湘州回到临安去,真正是多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说了小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拍了拍脑袋,又将话题带了回去,“你瞧,本官又扯远了,刚刚说到何事来着?哦!窦大人刚刚说出事了?究竟是何事啊?”
窦元亮心中烦躁至极,面上还是稳着?情绪,皱着眉一副迟疑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仓禀不是塌了吗,昨日记录在册的各大商行今日运了粮食过来,先暂时放在府衙里头,这本来好好的,谁知陇西布政使司和商行的人吵起来了,下官正是要去处理这事。”
闻言,季思心中乐了,垂了垂眸遮挡住眼中情绪,再抬眸时满脸难以置信,“怎会这样,昨日不都还好好的吗,杜大人也在府衙守着?,怎就吵起来了呢,可知是因何事争论?”
“说是商行捐的粮食和昨日记录的不符,故意为之,戏弄官员,为商无信。”
季思皱紧眉头思索了片刻,又缓缓出声道:“凑巧本官无事,就随你一同瞧去瞧瞧。”
“这……”窦元亮有些迟疑。
“怎么?”季思眉头上挑,目光一凜,“窦大人这样子可是不大想让本官陪同?知道的是去解决官民纠纷,不知道的还以为窦大人是要背着?本官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嗯?”
“下官不敢,”窦元亮脸色一变急忙辩解,“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下官只是觉得这般小事还需麻烦侍郎大人,实在是下官无用,故而不想叨扰大人。”
“原来如此,倒是本官多虑了,”季思勾唇笑了笑,“只是皇上派本官视察湘州情况,这百姓心声也是理应听一听的,窦大人觉得可是这个理?”
“侍郎大人说的是,是下官愚钝。”
“那咱们就一道去瞧瞧这唱的又是哪出戏啊。”
季思说完绕过二?人率先走了出去,王之贵见状立马凑近窦元亮耳旁着?急道:“大人,这……”
他刚出声,就被窦元亮抬手打断,随后压着?嗓子说:“随他去,过不了几日也就离开湘州,当时候也就没什么?事了。”
王之贵顿时了然,点点了头应道:“是。”
二?人对视一眼,迈开脚步匆匆迎了上去。
湘州府衙离刺史府没多远,拐进街道时街上还有不少百姓,两旁的商号店铺也都开着?门,虽然十分?冷清,但?依旧能看出几分?热闹。
还未到衙门口远远就瞧见了一辆接着一辆的驮车排成?的长队,上头堆满了米粮黍糜,没辆车前都有各自粮号商号的标识和旗帜,抬头望去五颜六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还有几分?大规模赈灾的意思和凝聚力。
他们绕开把路堵的严实的车辆,刚一踏进门槛就听到里头传来的争吵声。
“郑管事你们远良粮号是何意思,这粮食是你们自个儿要捐的,可今日却又言而无信,湘州水患,幸得各大商行粮号慷慨解囊愿意捐粮给百姓,我们布政使司自是承情,也一一都给记了下来,往后定是免不了感激,这捐粮讲究的是自愿,也从未有人胁迫威逼,捐了是份道义,不捐也不违背情义,若是改了主意早早说一句便是,可郑管事这般说与所为不同,更甚有当着?其他商行的面故意为之,可是在戏弄官府,公开和朝廷作对!”
说话这人是刘仁信手下的,季思见过几次,他也不着?急出声站在人群外瞧可好一会儿。
一旁的郑四哭丧着?脸,弓着?身子满头的汗水,听到那句“公开和朝廷作对”,双腿一软险些就咚一声跪倒在地了,连忙稳住身子哭喊道:“各位大人明鉴啊!我们远良粮号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听从朝中安排,秉公守法从未有过二?心,这次捐粮也是因为身为大晋子民,理应为大晋尽一份心力,湘州有我的亲友也是我们之家,怎敢欺瞒,怎敢戏弄,小的也不知这明明说好的三千担粮食,怎就变成?了三万担粮食,定是出了误会啊。”
“这册子上白纸黑字写?着?呢,莫不是我们冤枉了你。”
“这这这……”郑四无言辩起,他瞧过那册子,也清楚上头那白纸黑纸写的是自己笔迹,印的也是远良粮号的章,正是因为清楚才更是不解。
周围其他商行的人见状纷纷出声指责,“这为商讲的就是一个信字,言不信者不可交,言不信商不可用,远良粮号若是不想捐这些个粮食,亦或是突然反悔,早些说一句也便是了,非等到今日让布政使司的各位大人难堪。”
“这捐粮是自愿,湘州有难我们为大晋子民自是义不容辞,远良粮号明面上说为了大晋,为了湘州百姓,那这三万粮食捐了也就捐了,可现在看来,倒像是随口说说博个噱头而已。”
“唉,这连湘州水患这般大事都能用来糊弄,如此危急存亡之际,还能有人虚伪如此,天灾不恐怖,恐怖的是人心啊!”
“这位大人,我们粮号想再捐一千担粮食,只求略尽绵薄之力。”
“我们商行也是这般所想。”
“为国尽力,万死不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