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然染病的第二日?,是湘州疫病爆发的第八日?,封城的第七日?,城门封的死死地?,没得官府许可压根没法子随意进出,街道上日?夜都有官府的人用白布遮住口鼻到处洒石灰水。
许多户人家门框上挂着素缟,哭丧的喊声一阵接着一阵,听?在耳中?瘆人的紧,吊钱和白幡被风吹的四处飞散,夹杂着尘土被卷入半空打着旋荡荡悠悠,树上的枯枝落了一地?,鞋底踩在上头,发出清脆的咔擦声,石灰水洒在地?上,打湿了墙角,溅起泥珠。
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埋头去药铺买药的百姓,几乎瞧不见什么人影,家家户户门窗禁闭,人心?惶惶。
城外的水消下了不少?,布政使司和府衙的人被统统安排到了隔离棚,棚外的空地?处安了不少?药炉,派了人日?夜守在炉边熬药,连一刻歇息的功夫都没有,汤药一碗一碗往棚里送,空气中?弥漫着的苦味久久不散。
这几日?染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发病去世的人更是每日?都在增加,城中?百姓没了闹腾的精力,大部分?人半是妥协半是害怕,遇见咳嗽发热的人都会远远避开,也有自己自觉上报官府进隔离棚。
粮食虽是不缺,可随着染病的人一多,药材的需求量就?增多了起来,季思用高于市场两倍的价格把药材都收到手中?,由官府统一安排用药。
杜衡和刘仁信没在城中?,祁然又染了病,一堆的事?全部压在了崔灏和季思身上,崔灏忙的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口中?冒了好几个水泡,眼底青黑一片,从好几日?前就?没怎么休息,真累的不行,逮到机会就?眯一会儿,才不至于早早倒下。
季思没比崔灏轻松多少?,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天亮得带着人核查城中?百姓是否有染病不报的,晚上得回来守着岑于楼替祁然瞧病,伺候他?吃药喂米汤,闲下来的时间还?得翻医书查古籍,从昨日?开始就?没合过眼,眼中?满是血丝,瞧起来吓人的紧。
祁然这热散不去,还?不挺冒冷汗,尤其晚上的时候,冒出的汗每两个时辰便打湿身上的衣衫,别人都怕染上,有些害怕,季思也不想假手于人,就?守在床边,打水替他?擦汗换衣,直到天明。
这人呼吸特别弱,胸口起伏缓慢,静静躺在那儿,像是一具没有生命征兆的尸首,季思替他?换衣服时,都小心?翼翼避开胸口处,害怕碰不到这人的心?跳。
空气中?飘散着缕缕青烟,带着股苦涩得药味,把屋子熏的烟雾缭绕,目之所及都带着层朦胧的感觉。
这方子是岑于楼配的,是从《肘后方》上找到的《太乙流金方》,用了雄黄3两,雌黄2两,矾石1两半,鬼箭1两半,羖羊角2两,说是能祛瘟气,必须得整日?整夜都熏着。
岑于楼进来的时候,季思刚好替祁然换好衣裳,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继续替人喂药。
“崔大人到了。”岑于楼凑了过来说。
闻言,季思抬眸看着他?。
“按着你说的,湘州的官员都在,你先过去,这里有我?。”岑于楼继续道。
季思垂眸沉思了片刻,把碗递了过去,站起身走到桌前,小心?谨慎的洗了手,才迈开腿走了出去。
他?到前厅的时候,里头除了崔灏和初一还?坐了不少?人,都是湘州本地?的官员,其中?还?有湘州长史钱多,几人听?见动静纷纷转头望去,瞧见来人是谁起身作揖行礼问好。
季思点了点头看向?崔灏。
“城中?的事?系数安排妥当?,就?是尸首堆放这事?实在不知道如何,”后者说,“这几日?开始有些转温了,城中?染病逝世的尸首多了起来,总这么堆着不是办法啊,义庄那儿都没落脚得地?儿了,要是再热一些,许是就?臭了,我?刚刚从府衙回来的路上遇到不少?百姓,说是来要回自家亲人的尸首,他?们命该如此也不强求,但总归得让他?们入土为安,我?一个人拿不定主意,这才像问问季大人怎么看。”
落叶归根,入土为安,这是亘古不变的规矩,按理来说也没什么不对,可季思垂眸想了想,却摇了摇头。
“不还?回去?”崔灏有些意外。
季思没说话,只是移开视线看了看众人,随后将视线向?角落的初一身上。
后者似有所感,抬眸扫视众人,一脸茫然道:“各位大人看着小的做甚?”
“这染病身亡的尸首不能还?给各自家人,让他?们入土为安吗?”崔灏问。
“当?然不能了,染了病的尸首那也是染了病的,”初一瞪大了眼睛,一脸怎么可以的表情,“先生说了,这染上疫病的人,身体中?是带着病气的,死了这病气也没消,接触的人多了,万一把病气过了去,不就?又得染上一个吗,更何况尸体埋在土中?,腐烂过后产生的尸气和病气在地?下扩散蔓延,运气不好碰见下雨,雨水一冲刷就?带着病气得泥沙流进河中?,正常人要是喝了这水,同样得染上疫病,自然不能还?回去了。”
“那照这位小大夫所说,该如何是好?”其中?一位官员皱着脸询问。
初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颈,“我?也不知晓,不过听?先生说过,什么病气都怕烈火,温度一高统统都能烧没了,那同样的道理,若是把尸首焚烧干净就?没什么后患了吧。”
这话一出,一众官员齐齐变了脸色,“这……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把火烧了未免太过有悖伦常大逆不道了些,这般天地?不容之事?实在有损阴德。”
“死者为大,湘州百姓同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因为这疫病英年早逝,怎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呢,里头还?有几岁孩童,这未免太狠了些,会有报应的!”
“是你们让我?说的,”初一缩了缩脑袋,自言自语小声嘀咕,“怎么又怪到我?身上来了。”
崔灏也被他?这番匪夷所思言论的惊住,只当?是童言无?忌,清了清嗓子道:“还?是想想其他?法子,烧人尸首实在缺德了些,若是让死者家人知晓,便得背上不敬死者的名头,那时候十张嘴也说不清了,指不定又得闹起慌乱,季大人觉得呢?”
季思没出声,只是观察这每个人脸上神情,心?中?有了打算,随后背着手走到一旁坐下,随后似笑非笑的扬了扬下巴。
他?这副表情细细品味有些其他?意思,崔灏眯了眯眼睛,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季大人莫不是……”
说到这儿,崔灏噤声皱了皱眉,换了个说法,“未免狠绝了些,不能入土,尸骨无?存,那几百因病而逝的百姓当?真成了孤魂野鬼啊!”
季思招手让丫鬟送来了纸笔,埋首写到:
【斩草除根,塞水绝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季大人的意思是?”
【若没记错,义庄旁是个木材厂,天干物燥,风势较大,起了火星蔓延过来也是意料之外】
他?写字的时候,脸上格外平静,可写出的话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好似烧的不是成百上千的百姓,而是一些杂物。
崔灏还?是有些犹豫,皱着眉问:“非得如此?”
【怕什么】
季思写到。
【天道伦常从来比不上悠悠性命,若是真有报应,我?替你们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