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冥冥,骤然风起,细雨将来。
喀什的天阴晴不定?,刚到城门口时,狂风席卷而来,乌云遮住日头,天阴沉沉的好似要塌下来一般。
见状,初一连忙往前迈了一步轻声对身旁人道:“大人,咱们还是回去吧,你这病才刚好,这起了风,好不容易退的热,别到时候又给病倒了。”
季思仰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侧头冲人笑道:“不打紧,这天估计要下雨,咱们快些进城。”
初一跟在他身后,看了看周围来往的人,喀什是一座大晋文化和南甸文化交织融合的城,百姓的言谈举止和穿衣风格也处在二者?中间,但显得他俩长衫窄袍有些格格不入,惹得过往的百姓纷纷回?头端详。
进城时士兵需要盘查,季思将腰间腰牌递过去,那士兵接过看了一眼又抬起眼睛打量两人片刻,随后同同伴用着晦涩难懂的南甸话交谈,做了一个让他俩在一边等着的动作,便匆匆离开。
初一凑了过来压低嗓子问:“他们叽里咕噜的在说些什么呢?”
季思站在角落观察着喀什周遭,温声道:“他们说的是南甸话,大概在说咱俩是从临安来的,估摸着和前几?天来的那些大晋官是一道的。”
“大人好生厉害,连南甸话都听得懂。”初一一脸钦佩的模样。
“我听不懂啊,”季思歪了歪脑袋道,“我随便说说逗你的,没想到你真?的信了。”
“......”
季思乐的不行,余光却瞥见从城门里出来的两人身上,那是两个女子,身上穿的是青色和蓝色的喀什服饰,右边那个看起来则年轻些,同初一一般大,走在左边那个年岁大些,却也不超双十,个头也?高,瞧起来竟和季思差不多,两人均带着面纱,面容看不太清楚,细看的话?瞳孔却是有点浅绿,脖颈间悬挂这铃铛配饰,走起来叮叮作响。
左边那女子抬眸,视线和季思对上,片刻后又收了回?去从季思面前走过,才走不过三步,身后有人出声讲他俩唤住,“前面两位姑娘且慢。”
这句话是标准的南甸话,那两女子身形一顿,年岁小些的那个有些慌张,下意识抬头看向身旁之人。
蓝衣女子眼神一暗,立在原地未动半分。
季思摸了摸鼻子,拾起地上东西,一边拍打着上面的灰尘,一边走近两人道:“二位姑娘东西掉了。”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转过身来,就见季思手中握着一个青色的香包,蓝衣那女子脸色一变,急忙摸了摸空无一物的腰间。
“物归原主,姑娘还需小心些。”季思将香包递了过去。
蓝衣女子颔首道谢,伸手接过。
“多谢公子,”一旁的青衣女子出声,说的是南甸话,“家姐嗓子受损说不了话?,还望公子见谅,由我代家姐向公子道谢。”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季思摆了摆手,“二位姑娘行色匆匆,想必还有急事,那在下便不耽误了。”
“告辞。”
季思笑着颔首,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人不是说不会南甸话吗?”初一在背后幽幽道。
听见他这语气,季思笑出声来,“我随便说说逗你的,没想到你又信了。”
“......”
初一这下真?的气的不轻,翻着白眼控诉:“大人打趣我没事,对旁人可不能这样,旁人脾气可没我这般好,你别被打一顿,就好比你刚盯着人姑娘一直瞧,瞧的眼珠子都快贴人身上了,这种行为便是轻浮,在湘州是要被唾弃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季思捏着人脸颊笑眯着眼睛,活像个不安好心的人贩子,“哪只眼睛见你家大人我眼珠贴在人姑娘身上了,年纪不大思想却挺成熟,那俩姑娘可不是一般人,你刚刚注意到没,蓝衣那姑娘脚步声比她身边穿青衣的姑娘轻,我还香包时有注意到她虎口有很厚一层茧子,紧张时也会下意识摸后腰侧,这是身体应急的本能反应,站姿双脚自然外分,大拇指有些内弯,应是常年用刀之人的陋习,我照着她的身形估算了一下,大概是一把刃长三尺三,寸柄长一尺三寸的长刀。”
季思松开他的脸颊活动活动了筋骨,又继续道:“这种规格的刀刃多是用于军队。”
“大人的意思是这两人是南甸军?”初一皱了皱眉,“可未曾听过南甸军营中有女子为兵啊。”
“自是没有,”季思好笑的看着他,自顾自的念叨了句:“这是演了出《思凡》啊,本是男儿郎,并非女娇娥,有点意思。”
初一低头沉思,猛地一下明白过来,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打断。
“季侍郎。”
两人闻声回?头,孔令秋在一群人的簇拥着走了过来,“这几?日忙的脱不开?身,没来得及探望一二,也?不知季侍郎身子可好些了?”
“劳孔侍郎惦记,已无大碍。”季思回?了句。
孔令秋笑了笑微微侧了侧身对着身后的几?人道:“这位便是户部侍郎季不言季大人,季侍郎,我身后这位是喀什县令陈大人,旁边这位便是姚家大公子,往后与我们便是同僚。”
“下官陈德见过季侍郎。”
季思点了点头没太搭理,只是微微侧侧头望向孔令秋身后,那姚家大公子同萧长聿年岁相当,容貌生的普通,就算海了天的去夸,那也只能算得上清秀精神,到没多大出众的地方,见季思望过来,颔首作揖温声笑道:“姚有为见过季侍郎。”
姚家是喀什第一大户,有头有脸的大族,自有一套寻矿开矿的本事,声望名望也?是响当当的不容小觑,喀什的百姓虽有小作坊进行矿石开采,但大多的百姓都是受姚家庇护,他们出力,姚家出钱出技术,自古以来都是这般,故而姚家在喀什的威信许是比当地官员还要大上几?分,说是个土皇帝那也不为过,也?正是这种地位管理喀什在适合不过,但前提自然是心得向着大晋。
“姚公子客气了,”这些个道理季思自然知晓,态度温和地笑着摆了摆手,“过几?日任命的圣旨到了,你我就是同朝为官了,皇上如今这般重视喀什,待姚公子上任喀什左史,到时候还得仰仗一二了。”
“季侍郎说笑了,喀什偏远滞后,怎比得上京都来的好,更何况姚家祖上世代从商也?未出过仕,这为官之道实在一窍不通,论起来应是是我仰仗季侍郎,还望往后多指导指导。”
“好说好说。”两人大笑起来。
这时,孔令秋出了声,“此处人多,季侍郎才大病初愈,不如先进城再慢慢商谈。”
“是在下疏忽了,”姚有为侧了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季侍郎,请!”
季思笑着颔首率先走进城门,入眼的街道很是热闹,有的房屋建筑却同临安不同,,临街的几?处是标准的晋式风格,往后一些的房屋离开地面,建筑在木柱上,下部架空,上层住人,倒像是南甸的竹楼风格,街上交流用语也?是多以南甸话为准其中夹杂着几?句蹩脚的汉话?,听起来好生别扭。
他们一行人的出现得到了不少瞩目,一路上不少百姓都在热情的同姚有为打招呼,还收了不少蔬菜瓜果礼物点心,纷纷在说明姚家在喀什的名望有多大,至少比他们预计的还要大,季思和孔令秋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
姚家的宅子倒是晋式建筑,花谢亭台,水廊阁楼,无一不雅致,无一不精巧,占地面积极大,奇珍异草更是随处可见,处处彰显姚家气派。
“家父身体抱恙就不不过来把病气过给二位侍郎,还望见谅,”姚有为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道:“寒舍简陋,收拾的比较匆忙,只能委屈季侍郎了。”
季思环顾四周,屋里用的屏风是金丝楠木的,被褥是双面蚕丝,桌上的茶具是翡翠松柏长青,香炉中燃的是荼芜香,就连烛台都是镀金的,一时之间季思不知道简陋二字是如何写的,只能客气道:“有劳费心了。”
“本分之事,季侍郎若有需要吩咐下人便是。”
“到无什么需要,就是此次来喀什是奉的皇上懿旨,咱们都是同僚,有些事也?不藏着掖着了,”季思拉开?椅子坐下,斟了三杯茶,将另外两杯推了过去,自顾自端起自己的饮了一口,又慢悠悠的说:“想必姚公子也?知道,喀什一直皇上的心事,如今得以回归,自是我大晋国运亨通,皇上统治有方,皇上是贤君仁君,心系喀什亦心系喀什百姓,这才派我和孔侍郎来进行慰问,念着喀什人文风俗同其他州城不同,还特开先例在喀什推行新政分权法,为的就是让喀什百姓明白大晋一直将他们视为同胞,姚公子以后任职喀什左史,除了每年有朝贡的义务外,其余一切事务均由自己管理,自是光宗耀祖前途无量,往后同朝为官那我们才是一条道上的人,姚公子要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姚有为笑容未变,依旧是那副温顺得当的模样,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后将杯子放回原处,点点头附和道:“季侍郎所言甚是,在下先去见过家父,等琐事安排妥当再与两位大人商讨新政之事,告辞!”
等人走远季思才看向一旁斟茶自饮的孔令秋,勾唇问道:“孔侍郎不走吗?”
后者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掀起眼帘望了过来,“季侍郎刚刚这番话说的好生精彩,那姚家大公子若是聪明些自是明白其中含义。”
“孔侍郎过誉了,”季思心中暗自沉思,“毕竟这差事是皇上吩咐的,办的好了你我二人少不了嘉奖,可若是办的不好,这下头不知道多少人惦记咱俩身下这个位置,麻烦啊!”
孔令秋笑意加深,仰着头将茶饮尽,开?口:“如今喀什百姓心中依旧以南甸百姓身份自居,对大晋敌意颇深,想要实行分权法实属不易,也?不知季侍郎可有什么好法子?”
“别,”季思想也未想便拒绝,“孔侍郎文采斐然,又是三甲榜首,才情?谋略自是旁人所不能及,我有几?分能耐自己是知晓的,虽不至于目不识丁,但却是无法与之相比,除了想到让萧将军出兵镇压外,实在有心无力,还是别耽误事的好,孔侍郎安排吧。”
这番话说的实在,孔令秋面色有些复杂的盯着季思打量几眼,心中其实是有些嫌弃不愿同这人为伍,面上未流露出,只是客气道:“我倒是有一主意,这喀什的百姓之所以对大晋怀有敌意,无非是因为他们深受南甸文化影响,说的是南甸话,吃的是南甸食,但南甸这种方国和大晋相比也?只是蛮夷之国,喀什深受蛮夷文化影响百年这般排斥晋人很是正常,只要消除这种归属感?,那所有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了,扬汤止沸,不如去火抽薪,那咱们就抽了南甸这根薪,来灭了喀什这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