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接到霍祈的电话时,谈昔正在开会,程立则正要报告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
看?到来电显示,她下意识就掐断了。
然后手机的震动响个不停,嗡嗡声一片。
她皱起眉,向程立则微微示意,便拿起手机走到外面去接。
刚一接通,就听见霍祈低低的声音传来:“昔昔,小荷她快不行了。”
谈昔当然知道癌症不可逆,小荷年轻的生命过不了多久就会走向尽头。但她想不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谈昔双手无力地将手机摁灭,她靠墙站着,双手自然地垂下,整个人就像一个彻底呆滞的木头人。
脑海中过?电似的快速闪过小荷的一颦一笑,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的生命本应该还有很久很久。
小荷总说:“昔昔姐姐,谢谢你。”
但其实值得被感谢的是她啊。
谈昔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迅速镇定下来,用手机软件叫了辆车,赶往医院。
小荷和爸爸妈妈是外地人,搬过来打工的,所以这边没有太多亲戚。病床前也没围几个人,她现在一个人住这一间大大的病房,显得空落落的。
小荷的爸妈在旁边坐着,不断地抹着泪水。
小荷牵着妈妈的手:“妈妈不要哭了……我到另外……一个世界,没有病痛……会很幸福。”
许是身体太疼了,她讲话断断续续。跟谈昔上次见她,一点都不一样。
上次她还有力气站起来,和谈昔一起做蛋糕。
小荷指了指柜子?:“爸爸……假发……”
她咬字都不太清晰,但是爸爸还是很快理解了女儿的意思,趔趄地走到柜子?里,一把把假发抓出来,然后他红着眼睛,咬着牙把假发给女儿戴上。
小荷终于笑了。
她爱美,就连赴死也要美美的。
谈昔站在病房门口,旁边就站着霍祈,他永远那么高大,永远那么英俊,可是今天,他的情绪也显得低落下沉,霍祈抿了抿唇角,示意她进去见小荷最后一眼。
谈昔想要敲门,扬起的手却又落下,怎么都忍心进去。
似乎她只要不进去,小荷就能永远留着那一口气,她还能甜甜地叫她“昔昔姐姐”。
远远地,小荷却看到了她。
她抬起苍白瘦弱的手,用力地向她挥了挥,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姐姐,你进来呀……”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努力在笑。
谈昔迈步,脚上仿佛绑了千斤重的石块,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迈过?千钧重负。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她不断地祷告,祈求神明能够再多给小荷一点时间,她恨不得献上自己的一切,不让这条鲜活善良的小生命凋零。
小荷朝她挥着手。
脸上浮起的是苍白的微笑。
忽然之间,手真?的垂落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小荷的父母痛苦地大哭起来:“小荷!小荷!”
可是无论怎么呼唤,这个女孩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谈昔的眼泪也在这一刻决堤,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仿佛全世界的冷风与寒冬都朝她一人袭来,她能体会的就只有刺骨的冷。
她与小荷仅仅相识三个月,就已经如此哀恸。
小荷父母的痛苦,又有谁能够体会呢。
小荷的主治医师在旁边,叹了口气:“请节哀。”
小荷的母亲抓住医生的白大褂,眼睛里渗出红血丝,她一遍一遍悲哀地祈求:“医生你救救她,你快点救救她啊,兴许现在还能救回来!”
失去理?智的女人力气大极了,她抓紧医生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小荷的父亲尚存理?智,他抱住妻子,不让她再碰医生的手:“你理?智一点……女儿也不希望我们这个样子的。”
这是谈昔第一次直面死亡,她的头疼极了,不知是因为哭还是因为什么。
小荷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角却微微上扬,她应该是很快乐地奔赴另一个世界。假发戴得很整齐,乍一看?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身体体温尚在。
谈昔想起了很多与小荷相处的瞬间,小荷安抚鼓励她的话语近在耳畔,她明明那么小,却轻易看?穿了谈昔的心思,鼓励她向前,鼓励她再努力一次,跟霍祈在一起,不留遗憾。
她到底让小荷失望了。
她叫她姐姐,她却是她的人生导师。
每当谈昔难过受伤的时候,小荷会给她补给力量。
谈昔死死抓住床边的栏杆,才?没让自己倒下来。
原来失去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竟是这般难过。饶是做好了无数心理?建设,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仍然没有半分?力气承受。
她后悔,后悔没多来看望小荷几次。
她后悔,刚才?没有很快地跑进来,兴许她还能跟小荷说上最后一句话。
她后悔,没能抓住小荷的手……
谈昔忽然觉得眼前朦胧起来,面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象,仿佛跟小荷的故事,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闭上眼睛,好像也同小荷一起葬在了这个初夏的白天。
也不知是何时,突然有一双大手将她包裹住。
那双手温热,触起来有一层薄薄的茧,在这时,却给了她力量。
她抬了抬眸子,看?到霍祈就站在她身侧,五官线条分明,那种昔日英俊不凡的脸此刻夹杂着几分?憔悴。
霍祈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揽向自己。
谈昔也紧紧地抱住他,他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味道,让她不由得生出了心安的感觉。
她忘记了原本应该远离他,也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绝情的话,她完全听从身体的本能。
*
在一个下雨天,谈昔撑伞单独去看?望小荷。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冷寂,有雾沌沌的风掠过?去,仿佛无形之中添了层冰壳子?。
小荷的照片贴在墓碑上,女孩子?皮肤白皙,笑靥如花,梨涡浅浅。
初初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谈昔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小荷。
她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骨瘦如柴,颧骨突出,头发也早就没了,可她脸上始终挂满笑容。
她给自己加油打气,说每天都是崭新的一天,值得期待。
谈昔这次没有哭,就如同小荷所希望的那样,她放了一束百合花在她坟前,站在那里,跟小荷说了很久的悄悄话。
她细细碎碎讲了很多东西,语调缓慢地叙述着,她讲自己,也讲小荷,想到哪里说哪里。
“小荷,我都累啦,我们两个真不能在一起,在一起就说个没完没了。我们如果是同龄人,大概会成为最好的朋友吧。”
“我可能永远都没有你这么坦然勇敢,如果有下辈子?,千万不要摸到这么差的牌啦,你值得很好的人生的。”
“我永远都愿意做你的姐姐。”
“下辈子?让我做你的亲姐姐吧,我来疼爱你。”
天地很安静,万籁俱寂。
谈昔离开墓园的时候发现天竟然晴了,一角灿烂的阳光折射过?来,天边有清晰的彩虹,谈昔伸出五个手指,去抓阳光,突然释然地笑了。
她的小荷,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轮小太阳。
走出墓园,她正要打车,却看到眉目清冷的男人等在门口,霍祈穿着黑色衬衫,衬衫袖口微微挽起,熨帖整齐,露出一截干净结实的手腕。
他高大威严,衣着不凡,站在那里很抢眼。
霍祈的车就在旁边,他在等她。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谈昔的心也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暖融融的,就好像被阳光充溢。来她就要去见他,哪想到他竟然直接出现在了这里。
想必也是放心不下她。
谈昔大步走向他,无比渴望他怀抱的温度,这个时候的她,太需要这样一份及时的温暖了。
霍祈伸手,轻轻地抱住了她。
谈昔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样有力,那样强烈,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最熟悉的男香。
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哽咽着:“我再也见不到小荷了。”
霍祈抱紧了她,声音低哑深沉:“不要哭,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