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忖度着,漫步踱到漆盘前,看过那些物件,倏地,他目光一滞,自杂乱细物中捡出一条玉髓吊坠。
莹润剔透的白玉髓,琢成桃心?状,系着银链子,在扣环处有断裂的痕迹。
慕骞是个大老粗,只命护卫搜捡,未曾细看,见?萧煜把吊坠挑出来,不禁调侃:“这不是个郎君吗?怎得有这般娘们唧唧的东西?啊,这小子不老实,别是同哪家姑娘夫人有了首尾,才躲躲藏藏……”
他讪讪闭嘴,因为就算粗犷如他,也?看出萧煜面色不善。
萧煜拿着那吊坠,手指慢慢收紧,任银锁链深嵌入指腹,勒得指腹发红。
殿中一片冷寂,众人噤言,惶惑地看着萧煜,竟无一人敢出声。
良久,萧煜把那吊坠攥进手里,敛袖坐下,问:“这东西是从哪里找来的?”
慕骞一时懵懂,看向乌梁海,乌梁海道:“我哪儿知道?我去搜前院了,后院不是你带人搜的吗?”
慕骞忖了片刻,大袖一挥,冲护卫问:“谁搜出来的?”
短暂的寂静,走出一个护卫,屈膝抱拳,道:“是属下。”
萧煜问:“从哪里找出来的?”
护卫回道:“是从厢房的卧榻上找出来的,这吊坠掉在茵褥褶皱里,险些漏过去。”
萧煜脸色森森,冷目盯着他,又问:“那你又是如何想起要去搜卧榻?”
护卫道:“因属下们刚在绸布庄老板的卧房榻席下发现了许多账簿,便想着把卧榻也?搜一搜,这东西不像是藏在那里的,并不隐蔽,一掀茵褥,自己掉出来了。”
萧煜紧接着去盘问旁人,所说跟这护卫说得并无二致。
众人摸不着头脑,只觉殿中气氛压抑,萧煜独坐于高位,薄唇紧抿,面色寒冽,说不出的阴鸷可怖。
慕骞实在猜不中这哑谜,想上前问清楚,被陈桓眼疾手快地拖了回来。
陈桓神色凝重?地朝他轻摇了摇头。
这样耗了许久,萧煜抬眸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告退,萧煜冲望春道:“去把王妃叫过来。”他顿了顿,又说:“让她自己过来,不许青狄和花穗儿跟着。她一过来,你就带人拿了这两个丫头。”
望春一头雾水,惴惴愣在原地。
“拿了之后送去柴房,命孟姑严刑拷打,但是别要她们的命。”
这不是萧煜第一回拷打音晚身边的侍女,从前那个谢玄送给她的绣娘便有过此遭遇。
可毕竟不一样,望春惊骇:“那可是王妃的贴身侍女,殿下,您是不是再想想……”
萧煜的脸色实在过于难看,俊秀面上煞气毕露,轮廓紧绷,似坚冰冷凝,随时会跳起来杀人一般。
望春一阵胆寒,颤巍巍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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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晚坐在妆台前,由青狄给她梳妆。
玉背角梳划过她的三千青丝,柔顺到底。
音晚换了一身素白五彩花鸟纹夹缬缎裙,乌黑的发披散在洁白的裙缎上,粉黛都洗干净,面颊莹白,显得更加玉质清新。
青狄见?音晚郁郁寡欢,将寻出来的八宝赤金凤钗搁下,捡了根墨绿缎带给她将发束住,温声哄道:“姑娘,你今天也累了,睡一会儿吧。”
音晚点头,刚躺到拔步床上,望春就来了。
他在绣帷外回话?:“殿下想见王妃,让您去前殿。”
音晚抓着被衾绸面,纤秀的手指越收越紧,直至抓出一道道褶皱,霍得坐起身,冷声道:“待我琯发梳妆。”
望春犹豫了少顷,低声道:“王妃还是快些去吧,勿要让殿下等急了。殿下不拘小节,又知道您玉体欠康,不会在这上面为难您的。”
音晚觉得今日望春很奇怪,好像有什么妖魔在后面追赶着他,透出一股难言的、微妙的仓惶胆怯之感。
音晚莫名有些不安。
她听人忠告,没耗费时间挽髻匀妆,只在缎裙外系上披风,就要走。
刚走到殿门口,望春弓身道:“王妃,殿下只让您一人去,青狄姑娘和花穗儿姑娘得留下。”
青狄自是不肯,她总觉得今日之事淮王看似高拿轻放,但如此大度根本不是他的作风,定然是有要折腾人的后招。
她不放心音晚,却见望春神情古怪地看着她,道:“殿下的命令,王府中无人能违抗,姑娘若真为了王妃好,还是勿要忤逆。”
话?说到这里,音晚有些明白过来了。萧煜定然是气不过今日的事,想跟她秋后算账了,又嫌青狄和花穗儿碍事,故而让她自己去。
也?罢,是祸躲不过,自己去也好,省得连累旁人。
音晚安抚了两个丫头几句,独自去找萧煜。
她推开殿门,一眼便看见?萧煜独自站在窗前,稀弱的天光透过窗棂落到他身上,投射出颀长的影子,竟显出几分凄然落寞。
听到响动,萧煜回过头,目光极淡极寡,看着音晚,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音晚坦然迎上他的注视。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萧煜面无表情道:“喝药。”
音晚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见?光线暗昧的角落里,一只白釉瓷碗搁在红木雕漆云缡桌上,还冒着热气。
她站着未动。
萧煜道:“皇兄没给我解药,但给了我一张方子,我让御医和外面郎中都看过了,他们说方子没问题。”
音晚走过去,抬起瓷碗,仰头一饮而尽。汤药的苦涩在唇舌间漫开,她微皱眉。
萧煜一直等着她喝完了药,才说:“我有三个问题。第一,严西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第二,你和我成亲前与他到哪一步了?第三,他回到长安后,你们有没有私下里见?过?”
他瞳眸幽黑,一眨不眨凝睇着音晚,语气加重?:“想清楚,想好了再说,我要听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