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勒有些担心,低声唤她:“晚晚……”
音晚本从袖中摸出一条缎带想把头发束起,顿了顿,又把缎带收起来,痛快道:“以后我再也不用受宫规礼教约束了,我想绾发便绾发,不想绾时就披散着,以后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耶勒愣了一瞬,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去他娘的?宫规礼教,等你跟舅舅去了突厥就知道,咱们大草原可没这套讲究,好男儿多得是,你要是高兴,多?找几个都行。”
他说完这话,眼见音晚的?脸色黯下去,心又提起来,忐忑道:“舅舅是不是说错话了?”他想了想,诚恳道:“我知道我是个大老粗,说话不讲究,我保证,以后不再这样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音晚冲他笑了笑,抚着微凸的肚子,摇头:“不是因为这个,舅舅不要多?心。我只是……我不喜欢男人,我也不想再找男人了,我就想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把他养大。”
耶勒看着音晚的?模样,脑子飞快转起来。依照他的?经验来判断,这种大约就是女儿家受了情伤之后心如死灰的反应,寥落伤慨,认为余生无望,想青灯孤枕一辈子,来祭奠自己逝去的爱情和绮丽年华。
啊呸!那狗皇帝也配他家宝贝音晚为他这么个样!
耶勒瞧着音晚心疼得不行,想安慰,又怕哪句话说不好惹她更伤心,踌躇了一阵,从胸口摸出一块糖,翘着兰花指小心地剥开糖纸,露出晶黄剔透的橘子糖,送到音晚嘴边,笑道:“来,吃一颗,尝尝甜不甜。”
音晚本正在出神,闻言抬头,几乎是没意识地咬住糖,滑入嘴中。甜丝丝的?滋味瞬间蔓延于唇舌,果然能令人愁绪暂消,不由得勾唇浅笑。
耶勒瞧见她笑,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道这小女孩太难哄了,他得抽空给谢润写封信,问一问从前他都是怎么哄的?,怎么哄才?最管用。
他正盘算得起劲,却见音晚正盯着他看,乌溜溜的?眼珠转来转去,透出些黠光。
“我想起来了,我从前见过舅舅啊……”
音晚七岁那年,甩掉侍从偷偷溜去西苑看萧煜,被萧煜骂滚,她那时大受打击,失魂落魄地从墙上摔了下来,摔得很疼,可是又不敢叫人,生怕惊动了爷爷和大伯父,会给父亲惹祸。自己一个人往家走,边走边哭,等到了家门口,脸上泪痕横流,哭成了个小花猫。
她将要敲门,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人,二十?岁左右,长得高大魁梧,走到音晚跟前,沉沉的?影子落在她身上。
那人虽然长得有点凶,可是人极和善,心疼地捏了捏音晚的?脸颊,嘴里念叨:“哪个混蛋把我们家晚晚弄哭了?别哭,给你糖吃,尝尝甜不甜。”
他一边说,一边警惕地左右环顾,鬼鬼祟祟的?模样,生怕旁人发现他似的。
耶勒叹道:“我那时惊闻京中巨变,有些担心你们,才?偷着来看看的?。可惜,你这小丫头太懂事了,死活不肯吃陌生人给的?糖,还把我当成人贩子,要叫人来捉我,我只能跑了。”
说到这儿,音晚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倒像是一道晴光穿透沉霾,把翳影驱散,照出亮堂堂的?一片艳阳天。
音晚低眸沉默了一会儿,从袖中摸出了同心玉环。
柔腻白莹的?玉环挂在指尖,随着指尖颤动而轻鸣幽响,宛如泉水叮咚,甚是悦耳。
耶勒瞧着她,不说话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走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带的?,可就是把这个揣进袖子里了,鬼迷心窍了一般。”
音晚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可我刚才?突然想通了。”她利落地掀开车幔,将玉环扔了出去。
极短促的?一声玉碎裂响,顷刻间便被马车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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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苏醒后又连着高烧数日,终日迷迷糊糊,需得望春撬开嘴给他灌进药去才?行。
缠绵病榻许久,还是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渐渐好转。
他思念音晚,心如刀绞,却不得不提起精神继续应付朝政。谢家谋逆之后还留下一摊事等着他来定夺。
他像在地狱游走了一圈,始终都想不通,音晚怀着孩子是怎么做到这般决绝的?,她难道想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吗?
百思难解,直到雪儿来找他。
那日阴雨连绵,殿中昏暗,龙案上点了四盏灯烛,把人影映得虚虚晃晃。
雪儿站在大殿中央,犹豫道:“虽然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我猜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有件事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皇叔。那天晚上,周郑交质的?故事是婶婶让我念给您听的。”
大殿中极静,萧煜提笔想要批阅奏折,那支笔却再也落不下来。
墨汁点点滴落,破碎成珠,洇脏了奏折上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