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房里,星星果然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翘着小脚,攥着拳头。
他早产了两个多月,身体本就不好,又因为年纪小饮不得药,只能由乳娘喝药,化作乳汁喂给小星星。
音晚抱着他在窗前转悠了一会儿,青狄捧了一碗酪子茶给她,音晚就着她的手啜了一口,忽地道:“我领你们出去走走吧。”
青狄没听出她话?中深意,只随口笑说:“外头还下着雨呢,若要出去,也得等雨停了。”
“不,我的意思是带你们离开瑜金城,去看看外面的景色。”
青狄怔住了。
音晚将轩窗板往上抬了抬,窗外春雨濛濛,如丝织的帘幕,朦胧了烟柳外的水榭台阁,她的目光微邈,轻勾唇角:“我是出生在青州的,没满周岁就被父亲带回了长安,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铄阳老家,出来进去还得守着礼法规矩,紧跟在父兄后头,在路上连车幔我都不敢使劲撩。”
“可就算我那么守规矩,日子也未见过?得多么好。如今我想换个活法,想看看,女子若不依附于男人,能不能活下去,活得好。”
她是标准的世家小姐,生在官宦豪族,从记事起便接受着女儿家该有的教育。温顺,懂事,敬奉长辈,相夫教子。一切都好像是刻在骨子里,流进血液里的,她从没有质疑过?。
可凭什么生为女儿家,就得恪守这些陈规教条,哪怕路已经快要走不下去了。
青狄惊讶于她的奇思,亦有对前方未知的慌张忐忑,但她还是说:“姑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姑娘要做什么事,我就陪着姑娘做。”
音晚将星星放回床上,拉住她的手,眉眼弯起,若清风戏柳。
外面的雨一直下到亥时。音晚哄睡了星星,揉着略酸痛的肩膀,正想叫水漱洗,门外传进侍女清脆的嗓音:“可汗来了。”
音晚转了转眼珠,忙低头检查衣裳,见并无不整,才?快步去开门。
侍女正要进去通报,见她自己出来了,便躬身退到一侧。
耶勒身形魁梧,居高临下地看看音晚,正要抬腿进去,音晚忽而道:“大雨初歇,外头景致甚好,我正想出去走走,可巧儿舅舅就来了。”
耶勒止住步子,眸光深沉地凝着她,她娇俏玲珑,年轻稚嫩,落入他眼中,能轻而易举把她看穿。
他沉默片刻,唇角噙起一抹笑:“好,那我们走走吧。”他退出她的卧房。
音晚嘱咐过?青狄好好照看星星,系了件薄绸披风,领着花穗儿,随耶勒往花苑走去。
桃花烟雨,红砖黛瓦,步步是景,颇像南郡婉约风光。
音晚没有去过南郡,只在书上见过?,她低头胡乱想着,耶勒走到白天的湖边,回?头冲花穗儿道:“你走远一些,不要听我们说话?。”
花穗儿看了看音晚,见她冲自己点头,才?拂了拂身退下。
耶勒负袖而立,锦衣上卧着一只金线缕出的麒麟,浮于祥云,气?势威严,眼珠在月光下散发出幽幽绿光。
他蓦地轻笑了笑:“晚晚,你真聪明。”
一直到刚才?,音晚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丝侥幸,可到如今,却容不得她自欺欺人了。
她看了眼候在柳树下的花穗儿,强迫自己静心应对。
“我们原就没有亲缘关系,你母亲不是我的亲姐姐,不管是大周还是突厥,都没有哪条律法说我们不成。”
音晚道:“可在音晚心中,舅舅只是舅舅。”
耶勒回?过?头来看她:“那就从今天开始,我不是你的舅舅。”
“若你不是我的舅舅,那我们便是陌路人,什么关系都没有。”音晚从及笄之年起就知道,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委婉解释,但唯有情?之一字,委婉不得。
若稍有不忍,便会给对方留下念想,注定没有结果的事,留存着无望的念想,更加残忍。
耶勒显然没料到素来温驯柔婉的音晚会说出这么冷酷干脆的话?,他只觉得心正慢慢碎裂,面上却丝毫未露,反倒轻笑了笑:“我从前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心软的姑娘?”
音晚道:“因为从前,你是我的舅舅。”
耶勒揶揄:“所以,我现在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的?一个觊觎晚辈美色的无耻之徒?还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
音晚摇头:“我不信舅舅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骗我和?父亲,我相信,在长安的时候,舅舅是真心疼惜音晚,想要不惜一切救音晚出火坑的。”
她这样说,耶勒微有动容,目中的鸷气渐渐散去,浮上柔光温脉流淌。
音晚觑看着他的神?色,将声音放缓:“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们将这个错误纠正过来,这便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告诉我父亲。”
香暖夜风,美人如玉,呵气似兰,正谆谆善诱,仿佛退一步便可远离孽障,立地成佛。
耶勒低眸凝着她,极温柔地笑:“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