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批书搬上推车,言洲一个人?挑起押运重任,先给甄能君送回女?生宿舍。
祖荷和喻池隔一小段距离走后头?。
高考结束一小时后,高一高二学生被允许入校,不少高三家长前来搬运行李,昨天还冷清的校园一下子闹哄起来,仿佛重新开了一次学。
祖荷走在校道外侧,不时避开匆忙的人?流,说:“不用跟傅毕凯一般见识,他?就是?一个不懂尊重人?的神经病。”
喻池听不出喜恶地?说:“他?只是?活得比较较真。”
祖荷不以为然:“那也不能踩在别人?头?上,你看他?这?一年来都干了些什?么‘好事?’,简直了,从没见过这?么可恶的人?。——哎,你们两个,小时候也这?样吗?不能吧?”
喻池笑了:“高三同班一年,你现在才问我这?个问题?”
祖荷往手心砸了下拳头?,说:“我好像总是?碰见你们针锋相对?,可也不好直接问,搞得我像挑拨离间似的。”
喻池瞥她?一眼:“你就是?。”
祖荷:“……我哪有!”
“装傻。”
祖荷转身?倒退走,处在言洲和他?中间,狡黠盯着他?:“学霸同桌,你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喻池:“……”
“嗯?”
她?堵到正眼前,他?险些撞上,笑着错肩往前。
“喂——”祖荷顺手扯他?白T恤的侧骨,喻池没走快,就这?么给她?牵上了。
喻池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想严肃,不想拒绝,也不敢太得意。他?下意识看一眼那只手,明明跟平常看她?握笔写字没什?么不同,但此?刻莫名情怯,总不敢往前一步,小心翼翼,如护至宝。
她?忽然说:“我好像在放牛噢。”
“……”
她?笑着松开他?的T恤。
暧昧败给天马行空,喻池的紧张消失,取而代之却是?淡淡失落。
言洲在前头?吆喝:“荷妹,也来帮忙?——喻池,你在楼下看车吧。”
这?一车书本?卷子谁也不想多看一眼,但谁也不敢立即全部卖掉,生怕一个万一下半年还得用到。
祖荷和喻池的书在下,甄能君和言洲的在上,言洲刚抱起甄能君的一沓,下面一本?最新版高考报考指南滑下来——这?是?喻池刚特意放在他?们的最顶端,怕丢了。
这?本?指南非强制性订购,但基本?人?手一本?,毕竟大多数人?第一次参加高考,什?么相关资料都得自己来一份才安心。
祖荷当初就没订,喻池不疑有他?,还说“到时一起看”。
这?会,喻池弯腰捡起书本?,拍了拍灰尘,挺宝贝地?说:“这?可不能弄不见了。”
祖荷提起甄能君装水杯和文具之类的杂物袋子,随口道:“你还用看啊,等着招生办打电话要人?吧。”
喻池把指南搁回原处,轻轻地?说:“要我帮你看看吗?”
“……”
考前祖荷提过想学商科,或者可以以后考商科研究生的专业。她?有一次看见喻池翻到北京那几所985的相关专业。
祖荷干笑一声,说:“才考完不想这?个,先好好玩玩啦!”
言洲不知?道是?否听见,催促她?道:“荷妹快点,没有你们护送我不敢进女?生宿舍,紧张!”
喻池没再提高考,只说他?在这?里看着推车。
*
次日一早,高一高二继续上课,毕业生变成出笼的雏鸟,手持学生卡自由出入校门,再也没有比看别人?学习更痛快的事?——高压的应试教?育后遗症之一便是?如此?。
高三一班旅游团开始发团,市区已回家同学直接出发汽车站,其他?人?在校门口公车站集合。
一列人?次第投币刷卡上车,祖荷排在喻池前面,没听见后头?滴卡,扭头?一看,他?正合起一个绿色小本?子,收进裤兜。
其他?同学先上车,也看见了,有人?特意望向窗外,有人?占座后站起,招呼他?们:“祖荷喻池,你们过来这?里坐。”
学校离起点站不远,但公车贯穿全市,直达城西客运站,周六出行人?不少,车满了。
傅毕凯和宾斌站在后门附近,人?高马大,拉着吊环,像两根多出的承重梁。
仅剩的两个座位下方是?公车左后轮,靠过道座位还算正常,靠窗座位狭窄,对?长腿人?士不友好,还不如站着。祖荷要是?不坐,喻池肯定不会坐,她?谢过同学,用眼神拉他?过去。
里面落脚的地?方本?该是?平地?,因为轮子做成斜坡,祖荷果然差不多得抱着膝盖,跟小孩坐马桶踩凳子似的,不由隐隐笑了。
喻池冷不丁问:“笑什?么?”
祖荷伸右腿到他?那边,故意叠在他?的钢铁踝关节上,支起左边膝盖,懒洋洋搭肘,半抱着背包,像个拎着酒坛快意江湖的女?侠。脚踝处透来丝丝冰凉,她?笑了。
“这?样舒服点,凉快。”
左小腿全然没有触觉,但通过视觉,喻池似乎感觉到了,那种肌肤相触时异己的温润,比当初她?隔着袖子搂他?脖子还要细腻几分,比她?握他?指尖还要长久几分。
遗憾从心底浮起,融进声音里,他?说:“我又感觉不到……”
祖荷说:“像这?样子呀!”
他?的手随意盖在腿上,祖荷将自己手一翻,手背轻轻贴上他?的。
她?说:“这?个温度——”
明眸皓齿,脑海划过这?个词,喻池常常回味后半部分,险些忘记那双眼睛也极为动人?。
也许心跳加速钝化了他?的思维,喻池想翻过手,握住她?,终究慢了一步。
祖荷依然笑着抽回手,像当初握他?指尖那般短暂,也或许长了一点点。
遗憾沉积到心底,喻池又失去一次机会。
是?的,又。
昨天她?扯衣角,他?就该揪回衣服,顺手拉住她?。
祖荷朝他?摊开手掌,说:“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证?”
喻池欠身?从裤兜掏出来,祖荷不见外地?接过去,却神秘兮兮用背包挡着偷偷看。
“原来有效期只有十年。”祖荷歪过来,肩头?点上他?的,只说给他?听。
耳根酥痒,喻池不自在清了下嗓子,脑袋稍凑近一些,眼睛泛泛看着前排椅背。
“以后一路绿灯,上学有补贴,工作少缴税。”
祖荷将本?子还给他?,说:“如果我是?老板,我一定要先雇佣你。——不哎,说不定你自己就是?老板。我要先拍照留念,以后留着卖版权。”
她?带了两部相机出来,单反在喻池膝头?包里,卡片机在自己这?边。
她?掏出卡片机,腕部套好吊绳开了机,举起避开前座,凭感觉对?准两人?。
她?比出剪刀手,手背朝镜头?,下巴轻挑,自信又俏皮;跟她?相比,喻池表情淡淡,一副听之任之的温柔;他?们的主动合照数量不多,氛围似乎总是?这?样,像一种日积月累的默契,像一个破不开的局。
落脚的三层小洋楼有大露台,到海边玩自然少不了烧烤、啤酒和烟花,下午一波人?下海玩水,另一波旱鸭子外出采购。
一行八女?七男,十五人?的大集体还隐形分割成不同小团体,祖荷、喻池、甄能君和言洲四人?就是?最显眼的一个,都属于后一波,傅毕凯之前频频劝祖荷一起,她?一句“不想血染大海”堵回去。
四人?负责食材采购,甄能君对?此?得心应手,担下挑货和砍价大责,喻池和言洲变身?挑夫,祖荷当出纳。
路过小超市,祖荷停下掏自己钱包:“我想吃冰激凌,你们要不要?”
言洲说:“你肚子受得了?”
祖荷正要回答,碰上喻池了然的眼神,笑嘻嘻道:“你告诉他?。”
喻池波澜不惊:“她?报假警。”
言洲:“什?么?”
“刚来完。”
“……哦。”
“喻池和阿能都不下水,我一个人?去没意思。”祖荷说,再者傅毕凯铁定要动手动脚,捉她?一起玩。
“我请你们吃冰激凌,”甄能君在旁拦一下她?的手,从牛仔裤斜插袋掏出一张五十块,“刚好我生日……”
祖荷紧握她?手腕,险些跳起来。
“差点错过……阿能,生日快乐!”
喻池和言洲也道了同样祝福语,言洲说:“既然是?生日,我们就不客气?了。”
冰箱里雪糕种类跟学校小卖部的差不多,他?们每人?挑了一支,甄能君问要不要再吃点其他?,三人?都说不用,在太阳底下边吃边拎着食材回驻地?。
三层小洋楼旁还有其他?人?家,不能放高射火花,只买了些仙女?棒之类的小玩意;啤酒抱了一箱回来,在座就祖荷未成年,人?人?都带着成年开戒的兴奋,杯子也不用,男生直接一人?一瓶。
十五个人?中勉强会做饭的六七个,祖荷小分队就占了三个,量产的烧烤也最为抢手,上一盘空一盘。
祖荷中途接到一条电话,拉言洲一起下楼。回来她?悄悄过去捂住甄能君眼睛,喻池默契地?取走她?手中油刷和烤串。
其他?人?懵然片刻,言洲捧着插了“19”蜡烛的蛋糕,哼着熟悉曲调过来,大家恍然大悟,齐声合唱鼓掌。
祖荷松开手,甄能君眼前恢复光明,但又太过光明,恍如梦境,不可置信。
“阿能,生日快乐!”
祖荷把一颗球状东西塞进她?掌心,甄能君只知?道是?一种坚果威化巧克力,记不得名字。
母亲走后,父亲和继母忙于生计和照顾弟弟,对?她?疏于关心,从未替她?庆祝生日。她?甚至怀疑他?们是?否记得,就连身?份证上的生日也是?为了早一年上学乱改的。她?的心理世界可谓贫瘠,别人?的零星关怀于她?便是?润物细雨,更别说祖荷这?道过于明媚的阳光——阳光和细雨融入心间,化成笑容和泪光。
她?的肢体语言向来不太热情,此?时却主动拥住祖荷,握着她?给的巧克力说:“你对?我真好。”
祖荷却更为亲昵跟她?碰了碰鼻子,嫣然道:“以后上了大学,谁想追求你,没有我对?你那么好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同意。”
甄能君破涕为笑,言洲提醒蜡烛没有吹。
她?一股气?吹灭蜡烛,也把小小的心愿吹送出去。
她?过了一次最隆重的生日,多年以后才体会到,祖荷成了一种里程碑式的存在,让她?可以咽下专注学术的孤苦,不会被追求者的小恩小惠迷惑。
玻璃酒瓶叮当相击,人?人?都在伪装成熟。
祖荷吃了点烤串和蛋糕垫肚子,半捏着空了的一次性纸杯,可怜巴巴望着喻池:“我也想喝一点酒。”
喻池双颊见红,瓶中酒还剩大半,略一斟酌,问:“要喝我的?”
“嗯。”
“我喝过了。”
“我又不是?没喝过你的——”保温杯,她?想他?应该记得。
“只能喝一点点,”喻池就给她?倒了薄薄的一层,“你还未成年。”
祖荷晃了晃纸杯:“未成年怎么了,我已经高中毕业,言洲说的,现在都不能算早恋了。来,干杯!”
那个词比酒精猛烈,喻池耳朵又热了几度。
祖荷小小抿一口,张嘴吸气?:“好辣!”
喻池仰头?喝一口,喉结跟着滚了一滚,祖荷很少关注喻池身?上的男性特征,竟一时失神。
喻池问:“看什?么?”
可能酒精烧了眼,祖荷眼花了,问:“喻池,你为什?么没长胡子?”
喻池反而想问她?为什?么又问这?种奇怪的问题,略显烦躁:“没长也是?男的。”
讨来的那点酒一路烧进肚子,祖荷意识开始发飘。
祖荷一直把他?当作性别特质不明显的少年,朝气?蓬勃,活力无限,在赛场上奔跑,轻而易举掀起观众的心跳。
当他?对?她?具备某种神秘吸引力,他?就成为了男人?。
她?想知?道那颗喉结的手感,想摸他?下巴,想知?道他?偷偷刮了胡子,还是?真有没长。
祖荷忍不住虚握拳头?,接着,轻轻压了压腹部。
喻池敏感道:“肚子又不舒服了吗?”
“不是?,有点头?晕,我想喝点奶。”
“我去给你买,纯奶吗?”
祖荷说:“最好甜味的。”
喻池放下酒瓶,喊甄能君留意下她?。
在露台楼梯口,傅毕凯刚好进来,问:“上哪去?”
喻池说:“买点东西。”
傅毕凯神色一转,说:“正好帮我买包烟。——你抽过吗?”
喻池问:“买什?么烟?”
傅毕凯告诉名字,说回来再跟他?算钱。
天空落下几滴雨,雨滴渐渐浓密,沉闷的尘土味腾起,众人?忙把烧烤炉移到廊檐,娱乐厅连着露台,傅毕凯把电视机调成KTV模式,吆喝大家过来唱歌。
祖荷听歌在行,唱歌不行,要是?有骰子还能玩几把,现在只想给甄能君打下手,给各种烤串添料。
厅里飘出一首熟悉的旋律,得是?他?们初中那会的街头?金曲。
“这?首我来我来,我会我会。”傅毕凯抢过话筒,呼呼吹两声试音。
这?首歌主题围绕青涩.爱情,歌词简洁,表意明快,节奏流畅,加上歌手那种别具一格、听着好像吐词不清、很容易模仿的唱法,谁都能哼上几句,音痴进KTV选这?首准没错。
宾斌跑来说:“班花,进来听啊,下一首你想唱什?么。”
祖荷说:“我唱不溜,在这?能听得到。”
宾斌捉急道:“你来嘛来嘛来嘛!——我们摇骰子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