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青丝张扬如翼,似要羽化而去,他却仍旧自若,搭弓拉弦,月华箭镞对准旋风中一点寒芒——
指尖放弦,流光一隙!
“叮——”
锋芒相撞,铿锵之音响彻天地,所有令人目眩的幻影收归一点,落上来人锋锐无匹的剑尖。
君寻视线落上风雪之后的挺拔身影,唇角微勾:“师兄,承让。”
对面男子眉眼锋利,仿若一柄出鞘利剑。如此冰冷迫人的气势,唯有问道峰主谢疏风。
一招被破,谢疏风却不见丝毫气馁,扬剑再发:“再来!”
第二剑远不如方才声势浩大,本有些疏懒的君寻却整肃神情,认真起来。
正所谓,仙者修形,圣人修意。
谢疏风久居仙人境顶峰,又一心钻研剑术,将臻化境,君寻已由他这一招中觉出了“意”的存在。
剑意无匹,一往直前,世间万物不可撄其锋芒!
连双眼都没能立即发现这一招的缺陷,这种久违的危机感,却令君寻全身筋骨舒展,无比快意。
他索性闭眼,金弓舒展,光弦绷成满月,只向着直觉所指,铮然放箭!
“锃——”
光箭与剑锋错身而过,刮擦出激荡灵魂的长吟。
容华下意识捂住耳朵,双眸大睁,但见谢疏风长剑直指君寻咽喉而来,眼看便要刺入皮肤——
剑尖骤停,去势瞬折,唯有卷挟的劲风荡起沿着君寻精致肩线垂落的青丝,却终究未能再进半寸。
终究是棋差半招,失之毫厘。
剑意散尽,谢疏风抬起左手,抹过颈侧被光箭刮出的细长血痕,干脆道:“我输了。”
语毕,他收剑入鞘,就着寒池边摆放的桌椅一坐,开始拧眉深思,似是又有所悟。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剑痴。
对招过后,君寻已对谢疏风格外欣赏,见他如此,也不出声催促,只挥手召出美酒佳酿,拉着容华边喝边等。
半晌,谢疏风终于动了。
君寻斟了杯酒,推至他面前,笑道:“如何?”
谢疏风点点头,接过玉盏一饮而尽,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寒眸终于转向君寻,缓慢道:“……你从前不喝酒的。”
君寻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勾唇,笑意被张扬红衣映得分外醒目灵动:“哦?那我从前如何?”
谢疏风抿唇,却没有立刻回答。
小师弟自小喜着白衣,干净得仿佛脱身冰雪而来,不太像人,倒像端坐神龛的娃娃。
他天生话少,二人同处太华这么多年,与小师弟的接触却有且仅有入门时一次切磋。
此刻对方倚着桌案,看似懒散无状,背脊却始终笔直,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刃。圆润整齐的指尖却转着杯盏,于酒液激荡间染上湿意,仿若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花苞。
谢疏风看着,忽而又觉得白色太素净,并不与小师弟相称。
他收回视线,觉得对方行径习惯大抵有些不同,直觉的反馈却分毫不差。所以谢疏风相信自己的心,默了半晌,只挤出四个字:“剑心未变。”
君寻手上动作一顿,笑意盈盈:“我都不用剑,何来剑心?”
谢疏风又看了他一眼,神色坚定:“总有一日,会让你出剑同我一战。”
君寻微怔,对方起身复道:“师兄已同我说了,长明路远,万事小心,我在圣宫等你。”
语毕,他也不多留,径直御剑而去。徒留君寻边独酌,边望着空中残留的剑气出神。
对方这么一说,他倒仿佛记起来一些事情。
似乎在一切的最开始,扮演各路反派之前,君寻自己也是用剑的,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不用了。
是一柄什么样的剑来着……?
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容华一直默不作声,此刻见君寻似乎出神,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
他知道君尽欢厉害,却不知道他竟这么强。
谢疏风的实力与天资碧霄闻名,号称百年来最有望成圣之人。
可这样一个人,竟以半招之差,落败于君尽欢。
此时此刻,容华才真正明白了昨夜山洞中,对方的话究竟是什么含义。
“啊,又天黑了。”
君寻早已微醺,望着今夜颇为晴朗的星空,忽然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旋即收了酒具,起身回房。
容华被他拉回竹室后撇在一旁,神情微妙地看着君寻白绫一扯外袍一脱,又毫无防备地躺倒卧榻,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有那样强的实力,君尽欢真的需要防备他么?
容华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回手由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轻手轻脚来到榻边,垂眸审视着呼吸已趋平缓的君寻。
短匕出鞘,刀尖折射着投入窗棂空隙的冷光,塌上美人却在此时低喃一声,翻了个身。
本就松垮的内衫因他的动作滑落泰半,露出纤细玲珑的玉肩,与优雅矜贵的颈线。
即便在黑夜中,他也耀目如常,靡艳不可方物。
容华呼吸一滞,视线几乎是无法控制地扫过那人颈边牙印。
明珠微瑕,冷月有缺,世间憾事不过如此,如今还要加上君尽欢被咬。
……而他就是那个破坏了造物主完美作品的元凶。
容华好不容易攒聚起的勇气顷刻散尽,落荒而逃。
有些纷乱的脚步声远去,似乎彰示着少年一团乱麻的心绪。
竹室再度寂静下来。
半晌,塌上本该熟睡的青年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底星海深邃,紫光潋滟。
他望向竹门处有些歪曲的缝隙,拉好衣衫,忽然薄唇轻勾,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