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为陛下效命,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好什么。”
傅秋锋低垂着眼帘,两行血痕像切开了他的?脸,在隐忍而空茫的神情中机械地回答问题。
容璲的喉结滚了滚,强行压回心底的?触动,继续问道:“襄国公可有吩咐你何事?”
“谨慎行事,不可触怒陛下。”傅秋锋的?脑子里混着嘈杂尖锐的?炸响,像在随波逐流的?迷梦之中,他艰难地不断聚起注意,勉力克制自己的?说辞,仍同洪水中抱紧枯木的落难者一?般,下一?刻就要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淹没碾碎。
“霜刃台在兰心阁哪个方向?”
“东、东南方。”
“你受何人指使?”
“并未……”
“你真心信任小圆子吗?”
“我不信。”
容璲接连问出几个有关无关的问题,墨斗的?毒尚未散去,哪怕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都很难编造谎言,傅秋锋的?回答也不假思索,他短促地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扶住了傅秋锋的?背。
“你真心信任陛下吗?”
“我无需怀疑。”
“你会武功吗?”
“……在练。”
容璲听到这个答案,挑起嘴角有?些笑,他稍稍犹豫,还是握住了傅秋锋垂在身侧的手腕,却发觉那只手连他都觉得凉,柔软的掌心多?了两个新磨出的水泡,看?起来像是练习握刀留下的?伤痕。
“疼吗?”容璲轻声问。
“疼。”傅秋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细弱的声音暴露了一?丝真实?情绪,“我没有,半句虚言,看?在……给我一?个痛快。”
容璲略感错愕,即便真抽了一?顿鞭子也不至于求死,他又在心里感叹了一?遍傅秋锋到底想出些什么东西,最后问道:“在霜刃台之前,你供职何处?”
“兰心阁。”
容璲嘴角一?抽:“兰心阁之前呢?”
“暗……”傅秋锋吐出一个字眼,意识深处的?抗拒让他猛地清醒了一?瞬,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阁字咽了回去,“按家中情况,做短工。”
“睡吧,朕明白了。”容璲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他用袖口轻轻擦拭傅秋锋脸上的?血和冷汗,却被傅秋锋偏头躲开,在刑架下蜷缩着发抖。
容璲坐在他身边,转过脸攥着手指懊恼地砸了下地面,韦渊打了盆水拧了毛巾递给容璲,容璲接过来一摸,又扔了回去,不满道:“这么凉,不会照顾人就别乱献殷勤。”
韦渊看?了看?傅秋锋,委屈地去倒热水。
傅秋锋静坐了半晌,终于眨了眨干涩的眼,他断线的?神智从飘忽迷离的世界重新钻回天灵盖,和身体连上,便慌忙看?向自己的?手,还能看得见,手也没断。
之前回答的?问题一?片片浮上脑海,他愣了片刻,眯眼望着棚顶嘶哑道:“墨斗的?幻毒。”
“是。”容璲承认,“你也算为朕解决不少难事,朕不想真对你用刑。”
“多?谢陛下宽容。”傅秋锋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他撑着地面一点点起身,扶着刑架垂眸道,“既然臣已洗清嫌疑,陛下可否准臣回兰心阁?”
容璲突然升腾起一?阵暗火,他想让傅秋锋注视着他,哪怕抱怨几句也行。
但傅秋锋低着头,被浇了一?身冷水,湿透的鬓发贴在颊侧,即便如此,容璲也没在他头顶看?见有?分毫怨怼的数字,别说玖这么高,连壹都没有?。
“你不怨朕吗?”容璲站起来,目光有?些深沉。
“臣不敢。”傅秋锋疏离地说。
容璲猛提口气,甩了下袖子背过身怒道:“你现在就回去!”
傅秋锋躬身行礼,视野内影影绰绰,仿佛眼前挂了个风中忽明忽灭的灯笼,把景物都照的满是闪动的光点,他用力闭上了眼,然后再睁开,光线却蓦地一暗,像蒙住厚布一?样陷入漆黑。
他愣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用发颤的?指尖覆上双眼,即使用力开阖几次,也还是没能摆脱这阵粘稠的?黑色。
“傅公子?你醒了。”
韦渊终于端着兑了热水的?盆回来,容璲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韦渊便越发猜不透容璲的心思,只好撤到一旁。
傅秋锋僵硬地凭着记忆走向门口,步伐放的很?慢,视觉没有恢复的?迹象,他想试探着前行却撞在了椅子上,闷哼一声险险摔倒。
韦渊觉得奇怪,他上前去扶起傅秋锋,托着的?手臂正细微的发颤,手指下意识的?抓了一?下他的?袖子,又吃痛似的张开,他抬头看?向容璲,不知所措道:“主上?您……”
“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容璲咬了下嘴角,故作不耐地过去拽回傅秋锋,“墨斗可没有?让人瘫痪的本事。”
“臣知错。”傅秋锋挣开容璲的手,“臣让陛下心烦了,这就退下。”
“朕没……哼。”容璲一腔火气没处发泄,目送傅秋锋踉跄着扶墙出去,抬腿踹翻了屋中的椅子。
眼睛还好的时候,傅秋锋从未如此清晰的触摸过地牢墙壁的?纹路。
不知是余毒未清,或是他的?大脑仍未放过自己,他还能感到指甲被钳子掰断后的剧痛,这感觉消褪的很?慢,但他的?指甲还完整的长在手上,刮蹭墙壁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他恨不起来,只是有些颓丧,好像这毒从他胸腔里挖出了什么,让地牢潮湿的凉意趁隙钻入,他捋着墙走,却还不知要如何回兰心阁,他受过各种各样的伤,但至少没瞎过,宫中亭台楼阁复杂错落,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凭记忆走对。
总不能让执勤的暗卫送自己回去吧,曾经的?暗阁首领,怎能这般无能狼狈。
傅秋锋轻轻叹了口气,抬脚时突然磕在台阶上,失去平衡跪了下去。
容璲不想跟傅秋锋一?起走,见到他疏冷垂首的?模样,容璲便不禁生出是自己做错的?想法,他在屋里暴躁地踱步,韦渊快被他转晕了,就在这时走廊传出一声闷响,半晌再?没有其他动静。
韦渊试探道:“主上,您不去看看?吗?傅公子好像还没出去。”
“磨磨蹭蹭,耽误朕回碧霄宫。”容璲拂袖冷声说完,大步出了刑室。
傅秋锋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壁默默调息,听见刑室房门砰的一?下,便睁眼停下了动作,缓缓站起来想走。
“站住。”容璲冷喝一?声,“我们顺路,到天垣门再说。”
“是。”傅秋锋跟上容璲,他听声辨位的?功夫还在,虚浮地跟在了容璲身后。
他们走出一段,容璲回了几次头,渐渐发觉不对,站定屏息之后,果然傅秋锋也停在原地,茫然地环顾四周。
“你的?眼睛怎么了?”容璲扣住傅秋锋的?肩膀,逼抬头面对自己,那双本该明锐的?眸子此时黯淡无光,看?向他时也没有聚焦。
“被陛下挖掉了。”傅秋锋平淡地说,“在幻觉里。”
容璲一怔:“朕挖你眼睛做什么,瞎了还怎么为朕办事。”
傅秋锋低了低头:“臣现在已经瞎了,不能为陛下办事了,是臣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