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出巡,京中街上事先清了场,禁军卫队严加防范,一时间周围只有甲胄碰撞和车马急行声。
傅秋锋随行在侧,偶尔从风掀起的车帘后看见容璲,他倚着?车厢,姿势像没骨头似的,嘴角漫不经心的扬起,视线同样停在车帘上,眼底却不见笑意,只有不耐和厌倦。
傅秋锋心想,容璲应该不喜欢这种声势浩大的出巡队伍,上次和容璲出宫吃饭,尽管那时还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容璲发自内心的轻松。
他腹诽容璲矛盾的很,喜欢权力,却又不喜欢彰显权力。
出了京城,春猎的队伍便加快了速度,傅秋锋催马跟上,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倏忽入耳,他一回头,看见上官雩骑着?白马一身红衣飒然而至。
上官雩并未坐车跟随在后,对傅秋锋一指远山:“与本宫比试一番?”
“臣骑术粗浅,不敢在贵妃娘娘面前献丑。”傅秋锋谦虚地婉拒,他略微向后一瞥,距离容璲最近的马车是上官雩所乘,不过她没坐,再?后一辆就是陈庭芳,此时她正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皱着眉暗自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妹妹,你的病真全好了吗?姐姐带你兜兜风,透透气如?何?”上官雩放慢了速度,扬眉对陈庭芳说。
陈庭芳素净的妆容有种大病初愈的清隽,她缩回身子微笑道:“我胆小,不像姐姐颇有男子风采,姐姐还是自己走吧,千万注意安全。”
“娘娘,我胆大,你带我去玩嘛!”
陈庭芳话音刚落,前方上官雩的马车里就传出一道脆生生的稚嫩嗓音,一个像模像样穿着?红衣劲装五官精致的小姑娘扒着?窗户对上官雩喊,车里的宫女连忙扶着她的胳膊护好:“殿下小心,可别摔下去!”
“果然只有长公主殿下肯捧本宫的场。”上官雩笑了一声,单手抓紧缰绳,一夹马腹从车边疾驰而?过,在宫女的惊呼声中抓住了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顺势在窗口用力一蹬,被上官雩从窗边稳稳拉到了马上,坐到了她怀里。
傅秋锋目送一大一小两条张扬火红的人影跑远,牵着缰绳的手总有些痒,容璲把窗帘直接拉开挂起,往外望了一眼,略感头疼。
“那位就是陛下说过的长公主殿下?”傅秋锋寻了个话题。
“她叫容瑶,太贪玩了。”容璲叹了口气,“朕若不带她,她能一直哭到朕回宫。”
傅秋锋真心夸赞道:“长公主殿下机敏过人,身手矫健,必是练武的好苗子。”
“她是个姑娘,还是长公主。”容璲无语地瞪他。
傅秋锋摸摸鼻子:“是臣失言了。”
“不过朕倒赞同?她和贵妃学武。”容璲倚在窗边,话锋一转,“天子庶民,男女老?少,命都只有一条,保命的本事永远不嫌多。”
“陛下真知灼见,微臣佩服。”傅秋锋用余光瞟向容璲,容璲似乎从来不介意将自己和匹夫庶人并列,不像他曾经效忠的先帝,耻于将自己和平民百姓混为一谈。
傅秋锋便也放肆了一回,暗说反正容璲心胸宽阔,就好奇地探寻道:“陛下,不知您为何不习剑?”
容璲眉梢细微地抖了一下,反问傅秋锋:“你怎么知道朕不会用剑?”
傅秋锋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您手上没有习剑之人常有的茧,也不佩剑,所?以臣妄加揣测,还望陛下恕罪。”
容璲看了看自己的指腹掌心,幽幽笑道:“爱妃看得真仔细,莫不是对朕的手有什么想法。”
傅秋锋:“……”
傅秋锋心说他牺牲的道德这么快就失效了吗,再?说容璲这么大一个人在这,要有想法何苦局限于一只手。
“臣在霜刃台任职,锻炼了一下识人辨物的本领。”傅秋锋公事公办地说,“这自然是为了更仔细的为陛下效命,绝无他意。”
“哼。”容璲攥了攥指尖,胳膊架在窗户上,偏头望向傅秋锋,“也许朕没有习剑的天赋,但朕也不是一无是处,陪朕骑马先走?”
傅秋锋不着?痕迹地打量靠窗的容璲,确信容璲的天赋都长歪在不该长的脸上了,他不知怎的想起上官雩接容瑶上马的画面,默默丈量了一下窗口的宽度,犹豫道:“陛下,这个马车的窗户对您来说……恐怕有点窄。”
容璲:“……”
容璲咬牙说道:“车厢有门,朕也有马,只有你没有脑子。”
傅秋锋干咳一声,仰头望天,也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脑抽想法十?分好笑。
容璲最后一路骑马到了北山,山下一片平整的旷野有专人打理,历来都是皇家专属的猎场,再?往山上去,植株便会越来越茂盛复杂,青石小路蜿蜒没入林中,直到半山腰的八角凉亭,铃声和亭下的潺潺流水相映成趣,朝时可见雾霭氤氲云开日朗,暮色更有霞光千里穿林打叶。
队伍在山下安营扎寨,容璲给傅秋锋介绍了山上几处可供休息的地方,山顶还有一处别苑,正午已过,妃嫔们大多在帐内用膳,容璲倒是兴致勃勃的拿了弓箭,给傅秋锋也挑了一张轻弓,带了一队崇威卫便往山脚下去。
“那边的草更盛,有很多野兔。”容璲的马鞍一侧挂了箭囊,一手挽着弓随意策马缓行,“你若打不到东西,午膳就省了吧。”
傅秋锋骑马跟在容璲身侧,稍稍比他落后一些,闻言失笑道:“那臣可以直接饿一顿了。”
“看来是惩罚不够严重。”容璲瞟向傅秋锋拎着弓的左手,表面看起来极不专业,甚至有点差的过分了。
“臣真的不会。”傅秋锋无奈地强调。
容璲四下环顾,然后指了指远处一棵枯树,树干上黑漆漆的一个树洞,是个还算规整的椭圆,他侧目瞧着傅秋锋,道:“以那棵树洞做靶,你能射中吗?”
傅秋锋估算了一下距离,视野清晰,大概二十?丈左右,他若拿出真实实力射中靶心不难。
容璲说完之后,深吸口气,一抖缰绳冲了出去,微微弯腰一捞夹起一支箭,搭上弓弦偏头瞄准松弦放箭一气呵成,箭枝钉在枯树上,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容璲随即调转马头跑回傅秋锋身边,笑问道:“如?何?”
傅秋锋眯眼看过去,那支箭偏上了一些,不算正中靶心,而?且容璲几乎跑出去十?丈才开弓射箭,但他还是违心地说:“陛下箭法精准,后羿再?世,令臣大开眼界。”
容璲:“……”
容璲抿嘴道:“爱卿,你若要嘲讽朕,也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傅秋锋在容璲不甘心的注视下慢慢拉弓,他不打算秀一回骑射,拿了支箭故意用蹩脚的新手姿势搭上,慢慢瞄准,他心说若是偏离的太远,恐怕容璲不信,若是太准,容璲又要怀疑,不如?随便射个树根意思意思,还让容璲面子也过得去。
容璲见他神情谨慎,抬手招了招后面的崇威卫:“韦渊,你试试。”
傅秋锋回了下了头,韦渊穿着一身崇威卫的普通盔甲混在士兵里,走马上前接了容璲的弓箭,毫不迟疑地策马绕路,不但没有接近枯树,反而?拉开了不少距离,松了缰绳侧身对准枯树,满弓而?放,一箭离弦势如流星,划破长空正中靶心,树上的两支箭高下立分。
傅秋锋不禁大感震惊,倒不是韦渊的箭术,而?是他敢于让容璲颜面扫地的耿直,他手一抖,箭直接飞了出去,划出个抛物线,在距离那棵枯树还有几丈的距离时扎进土里。
容璲沉着?脸瞪傅秋锋:“看来你真不在意欺君之罪。”
傅秋锋赶紧搭了第二箭,干笑道:“这不显得您箭法准嘛。”
“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用不着?你们让。”容璲催马靠近了些,握住傅秋锋的右手,让他松了弦,把?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取下来给他戴上,“合适吗?小心被弦伤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