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里,金玉奴也是这么盼望他的爹爹,可惜在门前遇见了莫稽。那厮心狠手辣,先拿情意诳住了玉奴,而后自己做了官,便要害他们父子的性命……”
他正觉得这个念头不详,却也来不及甩出去。眼看一辆汽车停在面前,有利落打扮的女子走下来,替车中人开了门。
车里下来一个女子,穿一双崭新的皮鞋,一条颜色一致的,领口敞到腰线的真?丝裙。
阿光没看清她的长相,就被那衣衫吓了一跳,赶紧侧过身去,挪开眼光。
不料那女子不肯放过他,倒和他打听:“哎,那小哥!这胡同里可有个‘春兴班’?”
“您找春兴班,有何贵干?”阿光冷着脸不敢看她。
女子却玩味地打量着他,口中悠然说着:“小哥,春兴班的王师傅伤着了,现在人在洋医院里躺着呢。你若认得戏班的人,就过去捎个信儿吧。”
阿光听得头皮发紧:“我就是戏班的人。我师傅怎么的了?”
女子挑挑眉:“被车撞了。”
“什么车?”
“就我这辆车。”
“什么!”阿光没法冷静了,“敢问小姐贵姓?怎么和我师傅有了这种交集?我师傅现在什么情形了?”
“敝姓巩,在这平州城里,也?算是有这么一位吧。”
“你就是巩季筠!”
巩季筠微微翘一下嘴角:“小哥是……”
她似乎完全忘了两人在说什么。
“我叫杜红鹃。”阿光压着心里的火,低声又问,“我师傅伤得怎么样了?您如何撞着她的?还请赐教?下来!”
巩季筠“嗤”地笑了一声:“杜红鹃,这名儿我仿佛听过。你们唱戏的,说话就是有意思,还‘赐教?’?呵呵,我看你师傅就挺有意思,教?的徒弟也?怪好玩儿的。”
“我师傅,她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你师傅在我车前头,我家司机一开车,这不就撞上啦?”巩季筠依然带着捉弄的笑意。
阿光攥紧着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动手的冲动,一字一句地问她:“那我师傅,是如何到了您的车前头?”
巩季筠扬扬眉,俩耳坠子随着她一动脑袋,打秋千似的晃。迎着中午头的大太阳,亮得人眼睛刺疼。
“哎唷,说起这事儿可真冤。我车出了法?院,刚开到街上,你师傅可就窜出来挡在前头。我这司机眼前一花,可不就撞上啦?我么,就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到医院去照看照看。”
她说起这事,止不住地嬉笑,仿佛看的不是别人的苦处,却是什么笑话一般。阿光见过戏台上多少恶霸,没有一个比眼前这位更让人心寒的。
他心里明镜似的:巩季筠这一手,只怕是故意为之。
但他不能说,不能动,连发火都没资格啊。
若他在这里闹起来了,事情定然会闹大。闹上了报纸,闹到了街头巷尾的闲人嘴里,不知道要嚼出多少种味儿来。
春兴班的房子要没了,衣箱头面要没了,人不能再没了。
他强咽下屈辱,正要问一声是哪家医院,刚巧程萍从街上步履匆匆地回来。一见他,就紧赶几步,冲到跟前了。
“阿……”刚一张嘴,只见有外人在,立刻改了口,“红鹃啊,你家王师傅被车撞了!现如今在我们医院躺着,伤得可不轻!我听医生说,性命倒是没妨碍,可要保住两条腿,只怕得要十?几块现大洋才行!”
阿光脸色煞白。
十?几块现大洋,在如今的平州城里,能买上两三间住房。若春兴班有这么些钱财,那就不会有这出官司,不会有这出人祸了!
他当然知道,要早些筹措银元来,师傅痊愈的希望才会更大。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们这些做徒弟的,手里哪有钱?师傅认识的伶人们,谁家不是捉襟见肘?
正急得烈火烹油一般,旁边的巩季筠又笑出声来。
“嘻嘻,十?几块钱而已,就难为得这个模样?”
“你……”程萍本来要发作,一抬头,看她眼熟,又见穿戴得珠光宝气的,身边跟着司机,巷口停着汽车。这时想起,在报纸上见过这人相片,可不就是巩季筠吗!
王雁芙状告巩季筠,如?今不但输了官司,还被汽车撞伤。现在王雁芙在医院,巩季筠找上春兴班……
联系起来一想,真?让人不寒而栗。
巩季筠笑嘻嘻地往前两步,把个香喷喷、白生生的手儿,软软搭在阿光的肩头。一股子西洋香水的味道,粘在长褂上面,萦绕得人心烦意乱。
“阿光缺钱呐?不如?,我养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从第二个故事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三位云云了。
不用怀疑,巩季筠是纯反派,从头坏到尾。
至于她为什么这样子,且看下回分解~~
本章题目和提要,来自《桃花扇》。
这一段讲秦淮名妓李香君,不肯屈从权贵,要以死明志的故事。
但很可惜,没有死成。鲜血溅在扇子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人称“桃花扇”。
旧社会的话,伶人就这样,没钱没地位的是绝大多数,像梅兰芳那样的特别特别少。
ps,本文里“陶大奶奶”对应的就是“梅大爷”。以后文中还会提到一些“陶大奶奶”的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