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不作声,盘算了半晌。
巩季筠倒不慌不忙,一直等在那。周遭的景、物、人,不知不觉中全都静止着,天地间只回荡着阿光自己的心声。
她明知故问:“准备妥了?”
阿光就知道,下?一场戏近在眼前。她没有什?么顾忌时,他才真是要当心了。
于是目光灼灼地答:“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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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一花,时间、地点,霎时改换。
灯红酒绿,衣香鬓影。在华丽的西式大厅里?,各色名流或坐或站,彼此间亲热地交谈着。
阿光站在一条很粗的柱子后头。两根柱子中间搭着根竿子,挂着沉重的天鹅绒帘子,从中间一掀开,就是个别样的出将门了。
他抚着自己的脸颊,把眼光往身上移。头发和下?巴都已经被修整过了,身上并未穿原定?的西装,而是件直挺挺、一色到底的崭新长袍,外罩着件提花缎子裁的大袖短褂。
巩季筠站在他身边,像曾经见过那般,穿一件领子恨不得开到腰上的丝光长裙。再看那一身的名贵首饰!脖子上的珍珠串儿,手腕上的金刚钻儿,戒指上的猫眼儿,耳坠上的翡翠块儿,把这么暗的地方都照亮了。
阿光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干嘛呢?”巩季筠不耐烦。
他既然知道真相,她就已经懒得装样子了。
阿光摁着她的肩膀,把她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只觉得女子身体僵直,似乎全然没料到会有这遭,脸上表情也不大自然。
“瞧不出来,您还这么怕我?”他知道摸着了戏神仙的弱点,心里?一松,笑意盈盈。
“我会怕你?我——”巩季筠抬手慢慢握拳,再次提醒他,什?么叫如来佛的手掌心!
“得了,佛祖,说正格的。”
阿光唱了这么些?年的戏,已经习惯了在戏台上就能起范,毫无羞耻地演出。面对这戏神仙时,他便觉得身处台上一般。虽不知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但可以用抢戏加戏的机会,试试戏神仙的深浅。
果然,每次他举手投足之间,破了戏神仙的安排时,神仙都接不上戏,由他主导。
不过,他也时刻放不下?警觉。毕竟戏神仙就像是他的大东家,她能亲自下凡来票戏,证明这戏一定?是非同小可。她不会在所有事上都糊涂,他也不可得意忘形,失了本分。
“大东家,如今虽说过了年关,可是还没到立春,身上的穿戴,依然是要循着冬令。你这衣裳质料太薄,首饰搭配不成套,也不合时,就这么出去的话,只怕旁人见笑。”
巩季筠脸上一僵:“你又知道了?”
“没吃过唐僧肉,总见过唐僧跑。”阿光温和地笑着,“长裙子大气简洁,可您这首饰搭得太碎,不像那个意思。我看您前胸空档大些?,不如使条长项链,相对地选个小些?的耳坠。”
巩季筠随着他的话,轻轻抚过首饰,便有相应变化?。
阿光早知道她是神仙,一点也不惊讶,继续说着:“首饰质地也得要成套的,珍珠显柔和,金刚钻显锐利,端看您自己想要的意思。您这整身下?来没有重色,不如合着冬令时,配个深色的皮草披肩,把这鞋子也换换。”
巩季筠依样而行,虽然气质拔高了一个档次。想起她这女主角和男主角,都没少在衣着装扮上挑她的错处,心情复杂。
“哼,看起来还行吧,算你识相。”
阿光双眼一弯:“我可是刚拿了大东家几十块钱呢,看在大洋的份上,多看顾您一点,也是应该的。”
巩季筠不屑:“惯会胡说八道!你俩都是一个德行!”
她稍稍一想,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等她见了你这浪荡的模样,看她会怎么想。”
“谁?”
阿光虽然随口一问,但在心里?,已经浮上了答案。
巩季筠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觉得领口泛上些?暖意,低头一看,自己领子、下?摆、衣襟、袖口,都加上了一圈毛滚边,和她的披肩同色同质。
这两套衣服,虽中西样式不同,但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戏台上所说的“对帔”,也就是妻夫一体的整套打?扮。
“巩季筠,你……”
阿光还没来得及问个清楚,只见巩季筠脸上泛起不怀好意的神色,嘴唇一翘,把他胳膊一挽,掀开丝绒窗帘,带着他走了出去。
硬跟皮鞋,踩在大理石台阶上,哒哒作响。大厅里?的绿女红男,都暂停了交谈,抬起头来望着两人。
有人微笑,有人招手示意,有人意味不明。
那其中,一个穿着骑兵仪仗礼服的年轻女子,把目光停留在两人的衣装和手臂上,眯了眯眼睛。
阿光顿时愣住了。
忽然重逢故人,只见昔日的少女容颜长成明艳动人的模样,难免心头鹿撞,把多年刻意压制的相思染成霞光,冲上双颊。
只见顾影的目光,从他和巩季筠互相挽着的臂弯往上移,似乎是恼得很了。随后,眼光和他一触,便带着怒色猛然转过头去,再不回顾了。
“影子……”
阿光心里?发急,顾不得台阶凉滑,只想快些?迈步下去,好到她身边解释两句。巩季筠却收紧了手臂,低声笑着:
“急什么?没见她那眼神,和她腰间的马刀?要是把这好好的一出《蓝桥会》演成了《狮子楼》,那还怪可惜的。”
作者有话要说:无情仙:不可置信!在戏文里的时尚界竟然都没有本仙女的位置!
本章阿光和无情仙说起话来理所当然的,其中典故……
1.票戏,这个词是第二次出现啦,指业余演员出来演戏。无情仙这次从头到尾都属于票戏。
2.题目和提要是《蓝桥会》,这出是讲蓝玉莲在蓝桥上重逢了失散多年的爱人。
3.《狮子楼》这出是武松为兄报仇,杀西门庆和潘金莲祭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