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家戏班和平州城绝大半戏班相同,以传统的?女伶为尊,生角占据头路主位,旦角一般都是担当二路来配戏的。在座的?戏迷,也大多是来看另外几?位台柱子的?。
阿光当然知道这个。况且他昨儿才登台,顾影就来搅场子,让他在戏班里很是尴尬。所?以,轮到他的?戏份,他就耐着性子,集中精神,中规中矩地完成。台下没什么?反响,都在静静地看。
这可是种考验。台上台下彼此不熟,欠缺些磨合,他从前名声又堕落过。今晚戏迷的审视,就是眼里心里搁着把尺子,要考究他的?功夫有没有落下,看他杜红鹃到底是个粉头,还是个伶人,究竟配不配曾馨拉他这一把,配不配在一个正经的戏班里立足。
他要挽回的?太多,也不急于在这一场,反而是心平气和,总算安安稳稳地演完了。到了谢幕的?时候,当他单独站出来行礼,台下才给?了些掌声,把这迎新人的?面子应酬得十分礼貌。
下台卸妆,看后台秩序井然,阿光才真的?松了那口气。
他在聚仙楼这几?年,台下乱哄哄的?倒彩、刻意找茬、低级笑话,就没断绝过。不堪入耳的调笑声,有时甚至压过丝竹鼓点。他还得压着不满,忍着耻辱,想着戏神仙就迫在头顶,春兴班的安危在自己一举一动里,不敢轻举妄动。
台上要做出妩媚的?情态,去满足那些人的口味;后台也常有无礼闯入者来耍无赖,他都得罪不起,只能一个个笑脸相迎;甚至还常常有人找到春兴班的住处来骚扰,那也必须圆滑温柔地抚慰好了,不能有丝毫怠慢……
双唇已被胭脂浸红,即便洗尽铅华,一时半刻也消不去艳丽过的?痕迹。阿光对镜又看了看,心中不无惆怅。
“唉,我对那些人尚且开罪不起,对如今的?影子,更是该小心逢迎吧?可我还仗着和她的旧情分,倒给?她甩脸色。冷静下来想想,她掉头就走,已经很温和了。我不该任性的。”
披上外套刚起身,只见两个跟包抬着一对花篮,摆在了入相门后的拐角。两个小姑娘抬头看见他,嘻嘻地笑着,远远冲他喊:“恭喜杜老板!”
“怎么了?”乍然这么?称呼,阿光还有些不太习惯。
“您自己看看吧!”小姑娘笑着跑了。
后台伶人和帮工们都望了过来。阿光只觉得颊边有些烫,赶紧走过去。在灯下看清了绶带上的?字样,才知道是顾影送来的。
幽芳迎面而来,气味怡人。细看那些花朵,竟不是纱堆的?、纸扎的,而是真正的鲜花。
“好大手笔!又是那位顾副官?”新搭档也过来看热闹,“红鹃还不知道吧?咱们班子里的?规矩,座上为你买一捧花束,你就能拿到三角钱的红包。小花篮五角,大花篮一块。你这么?一对,就是两块钱了。”
“啊?原来水牌上写的?花束花篮价格,是做这个用的?”
阿光惊讶之下,简单计算。戏楼里的?花篮比市面上的?贵很多,原来是要抽成给?戏伶一部分。
“是啊。三小姐说,戏楼和文明戏都要兴这个规矩,不兴直接扔赏银上台,免得咱们分心,还有脚下不安全。”
阿光觉得挺好,跟着点了点头。心说:“影子买这个,或许不是给我赏钱的意思,她就是要面子好看。哼,看起来我是白担心了。这姐儿在外飘零没吃什么?苦,还落了一身富贵毛病。”
可毕竟她是好意,又确实顺着他,今晚没来捣乱了。叫他这心里原有的?别扭和刚才新生出的欣喜,一时半会酸酸甜甜融不到一处,拧成了麻花似的?。
跟包又抬了好些花篮、花束进来。这都是相熟的?戏迷捧场,台柱子们常常有份。后台飘满了馥郁的?香氛,五颜六色的花朵,和彩色的玻璃纸、缎带,堆在一处热热闹闹的,这才显得阿光那两个花篮不突兀,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和新班子能维持表面融洽,已是不易,实在不敢再有什么?节外生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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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饭店,睡梦间精神松懈了,倒做起梦来。
梦里他也在睡呢。只是脚底下沉沉的?,趾间酸痛极了,仿佛绑着木跷。
明知是梦,却也醒不过来,还暗自好笑:“我怎么从前没觉察出来,自个儿竟有这么?大的戏瘾,在梦里还踩跷?”
待要抬起脚看看,却又动弹不得,仿佛鲜活的魂魄被困在躯壳里面。
既来之,则安之。
他听着远远传来的轻微风铃声,也听着由远而近轻轻的?脚步声,不知怎么,就觉得是顾影来了。
梦里有个熟悉的?人,真让人安心。
不料她进来了,情形忽然就变了。
两个人一下挨得那么近,她的举止特别过分。可他知道,他内心里,并没有不乐意。
只是她有点坏,撩拨得他说不出话来,却自顾自地呢喃。
“你只能分一半精神听我讲……另一半,遵从内心就好……”
“在仙人之上,又有真神……唯有床笫之间,是她力?所?不能及之处。”
“所?有的?人皆有可能是她的?耳目,我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你。”
“是我拜托于你,总要有所?补偿。”
阿光终于醒来了。
料峭春寒被关在窗外,房内本来温暖舒适。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巫山之会,令他周身的?被褥枕头尽被汗水沾湿。掀开被窝,窒闷中散发出石楠花一般的气味来。
他红着脸,还喘息不定,但?总算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那好像不是什么?梦魇,而是一段遭遇奇特的记忆。
第二,他终于知道,怎么摆脱戏神仙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新非常少,我炒鸡着急!
不是因为卡文,文是走向明确,细纲都有数的文,大家放心不可能坑哈,也不会瞎写的。
因为最近工作上有个挺重要的项目,把我精力搞得很涣散,要一直待命,还有好多临时的活穿插着,基本没有个安静写作的时间。很多早就要写出来的情节,现在都在脑子里排队,郁闷。
期盼这个状态早点过去……大家如果发现我又频繁更新,就说明度过难关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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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题目和提要,依然是《西厢记》。
琴心一折,是崔老夫人赖婚之后,张生和莺莺被迫处于要分手不分手的状态,于是整天隔墙弹琴相思。
没啥好说的,恋爱的酸臭味(无情仙同款嫌弃)~
不怎么冷的冷知识:
无情仙说打电话不方便,是因为民国时期打电话,需要打到电话局,让接线员手动把线路插到正确的线路接口上,才能通话。
那时候电话线路总数就很少,调配就更麻烦了。如果另一家电话线插在接口上,或者接口满了,就得默默等人家打完,接线员才给下一个插过去。
民国剧里好像一下就能打通电话,未必是剧组不知道,而是简化处理。真的这么演一遍,观众都睡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