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生角的唱段,可阿光听着,这一?句句,恰合了他现在的心意。手指轻轻扣着沙发?扶手打拍子,嘴唇微动,跟着轻声唱了一?遍。
唱段结束,他意犹未尽,又听了几遍。却心疼唱片被针划多了会坏掉,小心翼翼地卸下来,收回盒子里去了。
坐在沙发?上,依然是指尖轻敲扶手,小声地唱。
戏文让他冷静了些,专注了些。一?边在脑海里琢磨戏文,一?边在戏文里琢磨自己。
“杨四娘探亲这场风波,结果倒是个和谐无伤。那都是因为,她虽身在辽邦、心向宋主,两头犹豫,最终却还是信守诺言,转回了北番,向萧太后赔了罪的缘故。
“从前我便想过,若是四娘干脆不顾诺言,探亲之后就留在自家的麾下,再不回辽,她的命运,又当如何?当真如同她发的毒誓,要落一个‘黄沙盖脸尸不全’吗?
“而今我自家也是去留两难,恰像她戏中的心境。只好想想,她为什么会选择北归?她的计较,究竟是什么?
“大概是,她和铁镜公主的妻夫名?分定在了北番,且有那襁褓里的小女儿,还在辽宫里呢。母子连心,恰似四娘与佘太君,一?定是割舍不下的。另一边,萧太后早就怀疑她的身份,却肯接受敌将为媳,又何尝不是念在铁镜公主终身依靠的份上?
“可人家都是亲母子,才没有顾忌。我就像一片飘萍,独立于这世上,却能倚靠谁?
“难不成,还得?和从前想的一?样,靠着顾影那时有时无的操守,再继续赌下去吗?”
他默默想了许久,也没有个确切的出路。
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动身去戏楼,排演晚上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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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演的是一出《陈桥兵变》。
大宋开国之主祖赵匡荫,扎营列兵在陈桥,剑指北汉军。
夜半时分,朦胧醒转。却见手下的众将官,围聚军帐之中,手持皇袍披在她的身上,宣了劝进的言辞,意态殷勤。
一?时间,她半是豪情,半是思虑,忧喜交加,又不失英豪的气概,声音朗朗,开口唱道:
“凭空事儿实难料,红袍换了赭黄袍。华山陈抟曾言道,说我形容胜汉高。应命之期在癸卯,岂知今日在陈桥——”
下一?句还没出口,只听那剧场门外,“啪!”地一声炸响。
随即,隐隐传来人声。
接着,又是噼噼啪啪一阵响动。
怎么回事?
这非年非节,又不是生意开张的时辰,谁家在放鞭炮?
台上的角儿不能停歇,只当什么也没听见,接着把戏词唱了下去。台下的戏迷们,还是难免分心,被勾走了些精神。离剧场大门近的几个人,出去看了一?眼,就慌慌张张跑回来,向场内喊道:
“不好了!街面上打……打起来了!”
“好多的兵,都拿着枪在外头!”
“也不知道是哪的兵,一?波好像是从城外进来的,可能是李大帅的人,另一波城里的,看不出来归谁。”
戏迷们一?片哗然。
胡琴师傅见势不对,弦音戛然而止,戏伶也随着闭了口。
戏楼里,台上台下都没有了主心骨,掌柜的赶紧出面支应。
“姐妹们,大伙先别动,别动!在戏楼里悄没声儿地待一?会,或许就好了。”
又吩咐伙计们:“快!灭灯,上门扇!”
接着连连作揖:“委屈大伙,先别出声。咱们且躲一阵,听听外边风声停了,再悄悄地散场。”
伙计们压着脚步,悄悄地忙碌起来。门窗被木板遮了个严实,就连外?边昏暗的路灯光也照不进来。跑堂的伙计们拎上煤气灯,轻手轻脚地在各桌穿梭,为客人续上茶水。
虽然还是很怕,可这会儿,戏迷们倒也没有刚才那么慌了。同伴之间小声说着话,不时摸黑捧起茶碗来,喝上一?口。
一?碗茉莉香气,泡的久了,浓得?直发苦。
细密的私语声连成一?片。座位之间,不时有人抬起头来,紧张地望一?望戏楼那封堵上的、黑漆漆的出口。
她们说的话不一?样,黑暗中隐藏着的神情不一?样,心思却都是一样的。
“外?边的兵,只要专心打她们的仗,放她们的枪,别闯进来,那就谢天谢地了。”
这二十年来,平州城里,时不时就要乱上这么一?回。乱过了,百姓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是又闹了一?出翻天覆地的纷争。
不过还好。这些乱,都是上头的那些人在争权夺利。离老百姓挺远的,渐渐也就麻木了,习惯了。
平州的百姓都知道,只要这么悄没声地躲上一?阵子,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来。偌大的城里,家家户户有这么些人呢,谁不得?讨口饭吃,有张床睡?
过一?天是一天,就这么活着吧。
只可惜,今晚的戏这么好,却不能听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情小爱”的文字,来自站长的微博。
去年这个时候,站长被请去有关部门喝茶,被批评晋江文中有人搞黄色,于是回来之后写了这样的微博,告诫作者。
以棠梨个人之见,人间情感和肢体接触,都是缺一不可的。现在审查捕风捉影,标准一收再收,导致很多网络小说对于感情描写束手束脚,进而越来越纯洁,人物几乎变成一张白纸,只写着干巴巴的人设,看着也太可怜了。
本章题目和提要,来自《四郎探母》。
情节和意义,文中有言,不再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