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戏台上的黄袍加身没唱完,但?平州城总统府里的黄袍加身,还是胜利地落幕了。
一夜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到清晨,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阿光在饭店稍加收拾,一早出门去戏楼。
早点摊子已经打烊了,电车载着中学生们的笑语驶出站台,布庄挂出打折出售布料的牌子,照相馆又?有客人来?取照片,玻璃橱窗里空出了一块。
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便是卖报童的笑脸。
今早刚上了街,包袱里的报纸一下就卖光了,换来?一满把铜板,装在兜里沉甸甸的。又?高兴生意好,又?怕这钱压着衫子上的破布,坠出个窟窿。一个个捂着衣兜,歪着身子,笑闹着往胡同里钻去。
阿光到了戏楼,掌柜的赶忙迎了上来?。
“杜老板,我们正要给您打电话,您怎么就来?了?路上怎么样?”
这话问得蹊跷,阿光不明白?:“外边挺好。你们别?怕,该出去采买、走动什么的,放心出去就是了。”
掌柜一听这声儿,就变了脸色:“唉,您还不知道今早的事。”
“什么事?”
“李大帅坐了总统府了!”
阿光淡淡一笑:“这怎么不知道?昨晚那个阵仗。”
掌柜的摇头:“今早上,总统签了十几张谕令,对各行各业都有训示。”
阿光心里一凛:“怎么?”
掌柜见他?听得进,脸色好了一点。
“无非是一样儿——在花朝节,办一个各界拥护新总统的联欢,所有的前朝世家、商会首领、平州城里有点头脸的艺人,都得聚在一处,把新总统上任如鱼得水、歌舞升平的繁华气象做给天下人看。”
“花朝节?二月十五?那不是过?过?了?今儿是二月十九了呀。”
掌柜摊开手来?,苦笑着应道:“谁说不是呢!可这新总统的一号手令,您猜怎么着?不说国家大事,单单一纸公文,就规定把花朝节挪到二月二十五了,以后节庆,就按这个日?子过?。”
“啊?”阿光的脸上,说不出是笑还是为?难,“可是,节庆是按着物?候来?的。十五日?欣欣向荣,百花绽开,才叫花朝;到了二十五日?,百花都开过?一轮了,风一吹,地上都是残瓣,看着不颓丧吗?”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掌柜咋舌。
阿光想起自己看过?的一篇志怪笔记。话说大唐时,武氏皇后以男子之身登基为?帝。因其牡马解祠(见作话),颠倒女子为?尊的礼法,被?人议论和轻视。于是武后向百花耍威风,要百花在冬天开放,为?他?庆寿。
如今,李大总统强改节令,庆祝自己的成功,真像这个故事所讲的一般。
阿光皱着眉,又?问掌柜:“这新的花朝节,要怎么个过?法?”
“别?的不太?清楚,但?是吩咐咱们梨园伶人和各家曲艺人都备上拿手好戏,肯定是要唱个大堂会的意思。”
“那是得多大的堂会?平州有名的梨园子女,从早唱到晚,也未必能完事。又?叫了那些小艺,吹拉弹唱的,排得开吗?”
“哎,说不好。就是这么吩咐的。”
阿光心领神会:“看样子,她们用不用是一回?事,我们去不去是另一回?事。当真不去,只怕是不行。”
“正是这个理。”掌柜又?叹了口?气,“您还不知道。今早上,谕令传到三义社的时候,李奶奶和闻小姐,都已经上了火车了。本来?约好去姑苏演出,早就定下的事,就该今早上走。可李大帅——唉,现?在得叫大总统了。总之,派了顾副官,截停了火车,硬说她两个抗命反动,把人直接押了回?来?!”
“顾?”阿光愣了一愣。
“可不就是……您那位……”掌柜欲言又?止,但?意思总是到了。
阿光冷笑一声,不阴不晴地道:“顾大人当真好威风。想必若是我也不愿接这堂会的差事,她都不会手软。带人一堵,锁链一套,配着我今儿穿的铁锈红衫子,可不就是一出现?成的《起解》?接下来?,再给我来?个《三堂会审》,好给新总统邀一功。”
“杜老板,慎言哪。”
“哼,要杀要剐,叫她冲着我。皱一下眉头,我跟她姓。”
阿光眉毛倒竖,发火的样子倒比平时娇俏几分。
掌柜的听了这话,看这神情,明白?了他?的意思。
“杜老板,即便不愿……也还是继续忍着吧。开罪不起。”
阿光不愿旁人跟着担惊受怕,便泄了一口?气,貌似无奈:“唉,我一介伶人,和她天差地别?的,纵然?心里怨恨,又?能怎么样?”
掌柜点点头,应和一声。
来?都来?了,阿光便跟掌柜的一起,整了戏码,誊写到戏单上。
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看不清戏神仙安排李大帅篡江山的戏码,究竟用意如何。
从这天起,平州城各家戏楼,都挂出了停戏待定的招牌。各家伶人、艺人,都在筹备这场铁蹄下的堂会,各自忙碌。
阿光所在的饭店,真是神了。他?在房间里吊嗓子、练武戏,动静虽大,却?不会影响到旁人。
或许是戏神仙有意为?之,何妨物?尽其用?
只是那以后,顾影再没有来?找过?他?了。
有时候,当他?练起《醉酒》、《断桥》、《汉宫秋》这些饱含幽怨之情的戏来?,心里也会有些牵挂她。可转念想想戏中人的下场,这点绮丽心思,就成了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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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堂会前夕,一切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二十四日?早,总统才通过?教育部下了一道指令:从二十五到二十七日?,连做三天堂会,每天分作上下午两场;期间开国宴,招待新国民?议会成员和社会各界骄子;还专门请来?了友邦人士,将堂会的盛况通过?最时髦的无线电波,传到华夏各地去。
于是二十四日?下午,平州艺人齐聚在教育部里,商议堂会的戏码、艺人次序等事。
教育部是主理文化宣教等事的衙门。这次李大总统改换江山,这一衙门的人却?没换,仍是熟人熟脸,倒让梨园各家松了口?气。一切商议定了,各家各自做最后筹备,心里也终于踏实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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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光她们的戏,定在第二天下午,招待商业人士的场合。
中午,戏班到场,简单吃了些饭,就开始梳妆。阿光始终有种心神不定的感觉,似乎危险将近。
无意中,听到跟包的小丫头在悄悄议论。
“幸好咱们赶上这场,戏台下面都是旧世家。”
“要说最懂得戏的,还得是世家子女。而且,咱们三小姐也在台下坐着,想必咱家的角儿看见了,就安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