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这一嗅,也就够了。
“她这是怎么了!”
金司令神情凝重下来:“如你所见,她伤得很严重。现在?人在?医院,还昏迷不醒。你若是愿意?去探望——”
“好,这就去吧!”
无论如何?,总是要去看看!
金司令双眉一扬,也不多?计较他刚才说谎,更不揭穿。阿光也不在?意?被窥到真实?心思,魂不守舍地跟着她走出了办公室,坐上了汽车。
他实?在?心事太重,轻轻皱着双眉,根本没去看外边的景色。
所以他也没注意?到,这汽车一路开得太过平稳,竟然没有一点颠簸。更不知道?,汽车之外的平州城,正在?悄悄地消散着。
行人没有了,房屋没有了,树木花草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架孤零零的汽车。
最后,司机没有了,金司令没有了。
一切归于?寂静和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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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这一次受伤,可是去了大半条命。
当她从持续的高烧中恢复清醒,就问起平州局势。
听照顾她的旧属下说,在?她袭击李雪湖受伤后,国民联合军占领了平州,建了一班新的议会。
金司令摇身一变,倒成了部署联军攻破平州的大功臣。入城之后,面对联军几位司令的询问,她就说自己为国为民,无心做总统,已经发?电报去羊城,邀请德高望重的钟先生?来平州接替总统位置,又收获了一波贤能的好名声。
而顾影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新政府反了口?,拒不承认李雪湖受袭的事是她们支持的,反而把这事作为旧政府千疮百孔的证据,把她们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后来,经过联合议会的决议,旧政府里的要员都被剥夺了权力,归于?平民。
还好顾影昏迷着,没有亲身经历,否则非要再气出个好歹不可。
昔日旧属下,如今都是一无所有的百姓。几个人轮番来医院照看一下顾影,陪她说说话?。
“多?亏了顾姐你呀,及时反水,让咱们防卫所对这‘国民联合政府’还算有点功劳,让活下来的姐妹能当个老百姓,这就比别的部门好多?了。你是不知道?,李大……唉,看我?这嘴。她如今也是阶下囚,还大什?么呀?总之,她那群干女儿,被新政府枪毙了好几个。”
顾影听得心口?一颤:“她当年收这些干女儿,就是为了让她们成为钱袋子。新政府难道?不缺钱?不要赚钱的人吗?”
“唉,人家想要自己的人。”下属感慨。
新政府要用李雪湖的势力残余来立威,那些干女儿,可谓是首当其冲。那其中巩季筠因为往常就作威作福,被抓了个典型,议会专门开了场官司审判她的恶行,初审决定枪决。
巩季筠地位虽倒了,钱财还在?。她也算果断,散尽家财买通了门路,从狱中直接脱逃,坐船去了东瀛避难。那几个财力没有她丰厚,又没摸准这事脉络的,把时间和财产浪费在?打点官司上,最终错失生?机。不但被枪决,还被抄了家。
成王败寇,就是这么残酷。
顾影本以为自己是个薛平桂,没想到,自己的下场还不如王允。曾经许过的承诺,让阿光正经感受一下“大登殿”的理想,终究成了一场空。
这时她才突然想起:“那,阿光呢?他怎么样?”
下属撇了撇嘴,苦笑道?:“真别说,姐夫还挺仗义的。顾姐你没权没势了,又不是立刻就能咽气,金司令就让医院把你从重症病房挪出来了。说是,平州城的药都得优先给联合军供应,普通人就保守治疗,慢慢调养。还是姐夫托了在?沪上的关系,从地下市场搞到一箱盘尼西?林,给你用上了。但是因为这事,欠了沪上某些帮派的人情,不得不还……”
顾影一听就急了。
沪上是常年无主之地,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沾上任何?一样,都不好轻易脱身。也不知道?阿光要怎么周旋,才能保全他自己。
“他交代你们什?么话?没有?”
“没有,药到平州,姐夫一直没有回来。”属下想了想,又补一句:“连封信也没来过,电话?、电报也没来过。”
“是不是你们没收到?你们再去问问——”
下属望着她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顾影往背后的枕头上一靠,心里发?酸发?沉,眼眶发?热发?湿。
这时候,她才真的觉察到自己无能为力,才真的被后悔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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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寿衣店里,时间的流逝,是看得见的。
它在?招魂幡的缝隙里藏着,在?手里的纸花和竹篾上串着,在?一堆堆社?火里舞者,在?悲伤的眼神里流淌着。
这儿的生?老病死,似乎和那个平州城,没有半点关系。
顾嘉年从堂屋走过,看到他侄女坐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修着那布幡。
从平州回到老家来的这一年多?,她经常这样独自待着,沉默着随便做点什?么,和从前的性子不太一样了。
他张了张嘴,想跟她说两句什?么,却又皱了皱眉,把话?咽了下去。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
报童们像一群在?谷场上抢食的小麻雀,高高扬着手,挎着装满报纸的背包,叽叽喳喳,从小巷子里飞了出来。
顾影把手里的针往布幡上一插:“过来!”
一个报童赶紧跑了过来。
“影子姐姐!今儿的报纸可不得了!你还是买一份吧!等俺们到钟楼下面喊喊,一下就能卖光!到时候你就是想看都看不见了!”
顾影阴郁的脸上,总算现了点笑。
“我?是叫你们小声点儿。我?舅妈昨晚给人接生?去了,今儿早上刚回来。我?可不买报纸。”
“为啥呀?报纸可好玩了,啥都有!”
“那都是骗人的。人家让你看到什?么,你才能看到什?么。”
“影子姐姐!今儿真的有大消息!我?可不骗你!”报童把泛着墨香的报纸高高举举起来,“不信你看!又有一个大总统了!”
“姓钟对不对?”
“不是!”报童骄傲地仰起头,“哈哈!你说错了!”
“那是姓金?”
“又不是!又错了!”报童笑得可得意?了,“可算被我?逮着了!你以前肯定是偷偷看报纸了,才能猜对那些事的!今儿真的没看,就不知道?了!”
顾影懒得和她啰嗦,一把捏住她的小脸:“你懂个鬼!”
报童一边扒着她手,一边笑:“哈哈哈!姓常!姓常!”
“姓常?那是谁?”
“不认识了吧?买报纸!你就知道?了!”
“行行行,买。你个猴精。”顾影无奈,最终丢下几分钱,扯过报纸来。
报童乐得直蹦:“哦——影子姐姐都买我?的报纸喽!”
顾影板着脸:“小声点!”
报童一点也不怕,背着包连跑带颠,又去喊她的“重大消息”去了。
顾影无奈摇头,展开报纸,低头去看。
就在?这一瞬间,四?周围忽然归于?寂静。身边的那颗槐树,身后的那爿寿衣店,店里的舅舅和舅妈……
都成为了一段回忆。
手里的报纸还在?,可她再也没心去看。
因为她没有将来,只有从前。
不是这段故事里的从前,而是从她被无情仙投入这虚无的空间开始,一幕幕的“戏文?”,一次次的赋予、掠夺,所有往事,正在?一股脑地灌进脑海。
只要想起这些,她就明白?了全部。
她随手把报纸一丢,让它也消失于?无形,自己抱着臂踱步。
“无情仙爱看我?沉浸在?情景里,不择手段地得到名利。但我?一向知道?这是戏文?,不看全力以赴。她只有抹去我?的记忆,才能看到我?不遗余力。
“所以,她和我?打赌设套,骗我?输掉赌约,让我?看不到戏文?的全貌。为了让我?更投入,她还特意?加重了我?的上进和私心。我?便一味的追求地位和名利,完全不听阿光的劝告……”
想着想着,一抬头,就对上了阿光疑惑的眼神。
“哎???”
作者有话要说:啊!终于卡在正好100章的时候结束了这个单元!
(其实是人为的,字数超级多,也没有分章节……)
本章题目和提要,出自《黄粱梦》,作者是马致远。
没错,就是那个“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马致远。
黄粱梦是讲吕洞宾还是个凡人时,上京赶考。路上被汉钟离点化,做了一场荣华富贵跌宕起伏的梦,醒来后觉悟成仙。
下一个单元《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主线内容,讲无情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