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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升棺见喜(3/8)(2 / 2)


管悦自认处处不输女子,在这时他才感觉到身为男儿的屈辱。

这么心急地要送我出门吗?

我就是这样的累赘吗?

他擦擦颊边的眼泪。

不擦的话,泪痕发痒,让他受不了。

他想,他不是这样能糊涂过下去的人。几颗眼泪粘在脸上而已,就让他觉得如此难受,若随意处置了终身,今后受的苦,可不止这一丁点了。

不能等别人送。

我自己走。

走得远远的。

//

管娘子出门吃酒,常常夤夜才归家,后院上角门锁并不甚严,看似锁了链子,其实用力一晃就能挣开。

管悦去年为着给张琳措财资,收拾得现成细软,又有那从前在学塾里穿过的文士衣裳,打了两个包袱。

又只怕他自己离开,单把春草留在家里受责备,悄悄叫醒了,令他帮忙拿上包袱。

这一切准备停当,就似两尾鱼儿脱了网似的,游向人海。

//

次年春,在朱雀皇城边角的朝阳观内,等待放榜的举子们聚在一处,煮茶闲聊。

“难得小林娘子也在,小林娘子来玩会啊。”

化名林越的年少举子,正是管悦。他闻声驻足,正要推脱,可想到才考了那累死人的殿试,心底也想松快松快,一反不合群的常态,笑道:“好。”便坐在一群举子当中。

举子笑着问他:“小林娘子不常出来吃茶闲聊的,今儿可算来了,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氏呢。”

管悦男扮女装,不敢多与人交往,听了小林娘子,总反应不来是叫自己的,于是笑道:“我表字怡卿,姐姐这般称呼便是。先前只因学艺不精,想趁着备考的时间多学一些,是以老是自己待着。如今可好了,三张卷子离手,前途如何,全看考官的,我是不当家了。”

举子纷纷笑道:“谁说不是!你小小年纪看得倒开。”

聊了一会,忽然有一姓杨的举子道:“怡卿自报家门,倒叫我想起一桩事来。贵县里是不是有条流沙河?乃是大河支流,泥沙俱下的。”

管悦应道:“是呢。”

杨举人道:“那河西的张家村,有你认识的人么?”

管悦脸上一僵,忙掩饰过去道:“我们富县,离那里好似很近,却有山有河挡着,去一趟要走七八天,很少有往来的。只听说张家村尽是张家族里的人,几百户人家都是亲戚,是很繁盛的家族。”

杨举人道:“对啦!就是如此,才闹出事来的。”

管悦忙问:“有什么事?”

举子们笑道:“这孩子莫不是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家地界上发生的事情,却得从外地人嘴里得知,真真是小书呆。”

管悦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举子道:“她年纪小,还不成家,高堂拘管自然是严的。你们且看她一路考上来,榜榜名列前茅,就是个家教严,学风正的。你们可不如她呀。”

举子们笑了一阵,就有催杨举人讲那张家村事的。

这可如了管悦的意。他要听张家的事,但不能表现出来,旁人以为他事不关己,万一不说了,岂不可惜?现在有了人问,他只跟着点头。

杨举人看大家都关心,便接着讲:“那张家,正如怡卿所言,全族占了一整个村子,看起来是其乐融融大家族,其实啊,里面的污糟事多了去了。

“就说我所知的。前两年流沙河泛滥,本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灾祸。但这一来,毕竟也冲垮不少房屋庄稼。整个张家损失了十之有三。缺的这三分,可就有意思了。”

举子们奇道:“族中减成,大家都紧巴些就是了。难不成这三成都要算在一家头上?”

杨举人点头道:“正是呢。族中选了三五家一向富庶的、绝户的、孤鳏的,要吃到底。逼死了两户人家上下近十个人,都没传出一丝风去呢!

“还有个可恶的。那死绝了的两家之中,原有一个少年女子,和周围县里一家定了亲,便跑出去要找她岳家救命。可她两条腿怎快得过车马?那张家当家的,和她岳家的长辈有些交情,早就一封银子送过去,吩咐了务必不要留人。是以她岳家就等着这遭呢,人一来就给赶出去了。”

举子们咬着指尖叹道:“这世间趋炎附势,嫌贫爱富,真是一贯的。”又有举子道:“我那岳家也是!只因祖上是进士及第,一向看不起我的功名……”又讲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有人想起刚才那桩故事来:“杨姐姐,怎的你方才说这事不透风,你却知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杨举人不甚在意,道:“嗨,我都以为你们不听了。”

举子们又好奇地催:“这不听着呢?快说,快说。”

杨举人这才继续讲:“那女子自己找活路,好好的读书人荒废了学业,后来就连义庄都住过。”

有一举子道:“可见那族霸逼迫,比鬼还甚。”

其余举子纷纷道她说得好,只有管悦心里凉了大半截,愣愣地望着杨举人,要听下文。

杨举人道:“但她可不知道,她早被张家的人盯上了。

“义庄何等偏僻?做些手脚又何等容易?只说夜晚风凉,她烧柴举火取暖,不慎引火烧身,就此死了,谁也说不出错处。张家又买通了当地县尹的门路,那县尹啊,貌似查案,实则是查查口风,看看事情败露了没。最后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结案。

“张氏族中得了意,常拿此话打压族人,道是若不遵族中行事,也让她们死在义庄里,和那孤魂野鬼作伴去。去年冬,她族里又一户鳏父孤女的,眼看横竖是个死,索性越衙门到郡府里告状——我知道此事,便是我姨母在郡守衙门里做捕头的缘故,结案了才与我家说起。

“郡守怜悯,但也不得不按律例来,先打了板子,再问过案子。那鳏父看郡守愿审,一口气松下来,大笑几声苍天有眼,就死了。”

举子们一片抽气声:“这也真是个烈性的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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