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跌跌撞撞地逃跑,叛军士兵们的粗声呼喝犹在耳边。
直到出了皇城地界,在运河边的野渡口坐上了小船,绘纹这才木着脸,回过头,望了一眼。
宫门望不见了,连天的红墙隐没在暗夜里,那中间腾起来的滚滚火光和黑烟,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些。
绘纹含着一汪眼泪,随着船晃了晃,还来不及落下来,就被寒夜的大风给刮散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
袖子、裙子都擦破了,带着血。
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她分不清楚,也记不起是怎么回事。
等她定了定神,也不知是多久之后了。
她记得,下了船,租过车,走过路,也雇过驴马。也不知道是什么撑着自己,只是一直往东南方向,一直逃,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然而这一时的安稳,也捂不住了。
破旧柴门,一脚就被踢开。
身着铁甲的叛军士兵,这就追了上来。
军刀,青光寒彻骨,随着乱哄哄的呼喝声,带着腥风,砍到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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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纹一个激灵,醒了。
没死?
是噩梦?
她还穿着那身沾满泥土灰尘的粗布衣裳,像只丧家犬似的,蜷在这破旧小屋里唯一的板床上。身下的草席很旧了,和着她的汗水,散发着腐烂前兆的臭味。草茎间那些破洞,扎得她背上、腿上一直刺痒。
门窗上的木板、草纸,名存实亡。阳光能大咧咧地透过那些缝隙,直直射到她眼睛里来。
天亮了。
什么时候亮的?
绘纹清楚地记得,她在黄昏时被叛军追到,一刀向脖子上砍了下来。
可她没有死。
再去想想前尘,只觉得一路的记忆都很模糊,自己也摸不准那些遭遇究竟是真是假了。
忽然,她觉察出一些不对劲的事。
她自小在宫中学绣,穿惯了绫罗绸缎。这些天逃亡穿的粗布衣裳擦着皮肤,一直让她很难受。可她感到,胸口不同。
那里有一片温凉柔软的触感,由于太熟悉而被她忽略。
这么好的一块料子,是什么?
她随手一掏,拿到眼前。
淡紫色的绸布,很细腻,入手便让人感慨这千丝万缕细密的排布。展开来,是一个小小的兜肚。
婴孩体温高,到了夏季易生痱子。长辈便只给他们松松地穿个兜肚,护住脏腑不要受风,很少围裹其余衣裳在身了。
绘纹只瞟了一眼,心就停了跳。
是它!
冷汗流下鼻尖,滴在衣襟上。
她恐惧到了极点,把那兜肚甩开,踢着腿往后缩了两步,张开嘴嘶喊了一声,但完全发不出声音。
她蜷在墙边,抱着头发抖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了。
是,她死了!
就为这个死的!
不但有她,还有宫中多少女官和内监,还有朝上的几个官员!
它怎么还在这里?如跗骨之蛆,甩也甩不掉!
她抖了好一阵子,才确信自己还活着。虽然不知道之前死去的记忆为何这么清晰,但她现在还是平安的。她深深呼吸几回,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小心翼翼地看向那兜肚。
它正在她身前不远处,被她轻轻一抛,静静地摊开在那里。
五色彩线编的细绳,淡紫绸缎做的衬底,绣着五种毒虫,环成一个圈,当中站了只威风凛凛的赤色麒麟。五毒为麒麟所震慑,有的向外逃跑,有的还想做一搏,火麒麟昂着头,毫不畏惧周围宵小,自有一份骄傲的神采。
五毒兜肚是很普通的端午节令之物,大周朝每个婴儿都穿过。
而眼前这件,就是大周朝最不普通的一件。
在十八年前的五月初一日,龙图阁代大学士家添了个小孙子。
孩儿前脚落地,太后懿旨后脚便进了门,将这麒麟镇五毒的兜肚,并一些宝物,赐给新生儿。代家上下皆感皇恩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