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时候还早,于是就着微弱的光,生火烧水,在简陋的灶旁洗身子。
尽管她知道这里没人,但还是找了根竿子搭在棚架子上,把那身脏兮兮的破旧衣裳挂上去,做了扇简易的小门。
自顾自洗了许久,伸手去拿那衣裳时,触感却不太对了。
回头一看,只见粗布衣裳换了一身半新的绫襦、罗裙、锦带,一触到皮肤,只觉得质地细腻,和曾经在宫中穿的衣裳料子也差不了许多。
这荒郊小镇,如何能有这么好的布料呢?
还有,她曾穿过的宫装罗裙是上下一统粗细,绝不肯把女子身段束成玲珑有致的模样。裙摆限着步幅,行走时必定要脚跟压脚尖,悄悄地换着力道,走起来丝毫没有声音,腰不摆,肩不动,如木雕似的端庄。
而这裙子,制式简约,腰细摆大。想必穿上之后,定然显得娉婷婀娜,且迈步、蹲下、站起,都无所窒碍,竟对女子仪范丝毫不加约束,反显得肢体轮廓更加突出。
若她不曾见谁穿过这样的衣衫,她绝不好意思上身。但上次见那章绒的娇俏模样,觉得并不反感,就欣然接受了。
怪了,为何在这等地方,丝罗绸缎,都能在平民身上做日常穿着?
她有一想法,才拿起那绫子小衫,细看纹路。
果不其然,这襦衫的绫子织错了几行,虽不显眼,毕竟是有些瑕疵。锦带从图案上看,是快边角料。罗裙虽无明显缺陷,想必也是整匹布料上有些部分出了问题的,把这块没问题的裁了出来做裙子。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了。她收拾完这一身上下,走到小院当中,远远一望,心中才十成懂了。
这处地方,种的全是桑树,一眼望不到边。
这便能把一切条件对起来了。
这小镇,是一处极大的纺织作坊。蚕桑、纺绩、织造,就是他们的主业。
所以,他们会用瑕疵品做自己的衣裳;还有锦郎、绒姐、纱姐,这些人的称呼并不像是名字,而是自家工坊的营业。锦郎是一家织锦的,绒姐是一家织绒的,或许因匠人手艺传给了子女,这称呼也就跟着传了下来。
不然,那绫罗绸缎等字眼也太少了,还要为尊者讳,怎么能保证这镇子里没有重名的呢?
她正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你洗好了?”
她听出是致锦,便转头来不冷不热地道:“你一个男儿,知道女子在沐浴,却不出声,悄悄地置换我用来遮挡的衣裳,可还要颜面?”
致锦脸一红,低声道:“我若出声,能说什么?”
绘纹心里好笑,他倒先害起臊来了!
“你该到了门前就知会我,你来了。我让你进时才进,让你上前,你才能……”
说到一半,想起这桑园值守小屋是人家锦郎的,她鸠占鹊巢本来就理亏,还不让主家自由,似乎太过强势了些,于是半途转了口。
“不过这次就算了。想来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我不说,你不说,也没人知道。就权当没这回事吧。”
致锦无声地点了点头,耳朵尖上一点殷红还不退却,垂着眼,看来也是很不想说这个话题了。
可有的事情,不说清楚也不行。
绘纹就开门见山了:“我还有一事要问你。”
致锦点点头。
“你上次看出我假装又发作疯病,却为何帮我瞒着?”
致锦笑了下,道:“我不但看出你昨日是装的,我还知道你一直都是装的。不过是迫于情势,暂时在这里落脚,却不愿与人多结交,暴露自己的秘密。那天你行动如常,被我们撞破,你才又装出好起来的样子。”
怎么回事?
绘纹记忆中,她是刚刚逃过来到这里,慌不择路往树林里跑,眼见得这小屋就躲了进来。还不多时,就被叛军找到,一刀砍了。怎么锦郎说她在这里装疯许久了?
这究竟是哪里不对?
致锦道:“我说这些,便是和你交个底。我无心窥探你的私密,相反,我还有事想求你帮忙。”
绘纹不自然地笑了笑,反问:“我在此无亲无故,反观你,似乎有些钱钞和产业,比我强得多了。我又能帮你什么?”
致锦深深呼吸一回,才道出:“正因你无亲无故……我家中,缺个主事的娘子。而此地街坊相熟,平辈交往,我也不好招别家女入赘,是以一直很为难。”
绘纹只觉得这说法她听得懂,可内中涵义让她摸不着头脑,一脸困惑。
致锦看了看她的神情,也觉得尴尬,脸又红了。
“纹姐,你莫误会,我并不是那不知自爱,水性杨花的破落儿郎,而是实在没法子过活,才想到这合作的方式。”
“怎么个招赘,怎么个合作?”
绘纹自己脸上也是发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