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沉的斜阳,还带着下午的余热。照在人身上,没有傍晚的清凉感,依然是烘烘的。
“太好了,总算是看见人住的村镇,这下不用露宿了!”
陶承安拍着小毛驴的脑袋,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坡下的远处,一片黑沉沉的,看不见人家的房顶,唯有道道炊烟指示方向。虽然还嗅不到烟火气,但仅仅看着,就让人肚子里咕噜噜地闹。
最好是有个旅店住,说不定,还能洗个澡。岂不是美滋滋?
脸上挂着笑,加紧往前走。终是赶在太阳光刚刚开始发紫的时候,进了小村庄。
大约是吃饭的时辰到了,小村里没人在外面闲逛。他只好四处乱逛,寻思着找人问投宿的旅店在哪里。走过几户人家,就听到前边小路尽头拐角处有动静。
太好了,有人,就能打听。
牵着小驴,拐过一面青墙,就是这房子的正门。门户开着,门前树下,有个穿着书生青衫的年轻姑娘,正在和个穿短衣的男子说话,语气十分急促:
“您就再留下他一个月,一个月!”
“我们当家的说了,一天也不读了。”男子苦着脸,皱着眉,“真真姑娘,她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若今晚回去问我办妥了吗,我说没有的话……”
他说着话,低着头,两手在身前搓着什么。
陶承安这才看到,原来那男子身前,还站着个小女孩。衣裳灰蒙蒙的,早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阳光有些暗,竟让人注意不到她在那里。
奇怪,那男子说话只说了一半,对面叫做“真真姑娘”的书生,和那小女孩,都已听懂了。
真真垂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小孩吸了吸鼻子,小手在眼睛上揉来揉去,扁着嘴不放声。
陶承安听得实在好奇,忍不住插话。
“说没有的话……会怎么样啊?”
其余三人都吓了一跳,急忙转过头来。
“抱歉抱歉,打扰了,我是路过的行人。”他急忙赔着笑脸解释,“本来是想打听一下村里有没有旅店,结果您几位刚好说到了这……我随口搭话,冒犯了,冒犯了。”
那男子瞥他一眼,有点不情不愿地道:“我当家的,是个屠户。”
陶承安更奇怪了。
“屠户……又……怎么了?”
这下,本来各自为难的三个人,都拿刀子似的眼光戳他。那表情里隐隐都是“这人怎么这么多事”的意味。
陶承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原本不是这么刨根问底的好奇性子,只是这段日子,他独自远行,还饶了弯路,完美地避开了很多沿途的城镇,以致风餐露宿好久,又没个伙伴同行,实在闷得要发疯。
还是真真的涵养好点,解释道:“张屠娘的脾气不大好,又有膀子力气,若家里有什么不如意的,可能会摔东西,打人的。”
陶承安急忙道歉:“对不起,不该提这些。”
你也知道不该提?
那你也提了啊!
还问得这么清楚!
“罢了。”张家郎君脸色沉沉,不愿多说什么,随口应了一声,就拉起孩子,要离开。
“张家姐夫,您别走啊。”真真又拦,“花儿这孩子一向聪明,我娘跟我说了好几次,她这次定能考中。如今她也读了这么久,眼看一个月后就是县试了,就让她试一试,好吗?”
张家郎君一脸不耐:“真的不行!我当家的说了,工坊眼看就来接人,不许我再续学费了——”
“那我帮孩子续一个月学费,到她考试,好不好?”
陶承安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怎么又是他!
张家郎君真是被他惹毛了,没好气地扬声骂道:“你这外乡来的泼才!在这罗里吧嗦我忍你半天了!我们在这说话,有你毛事!”
“当然有我的事。”陶承安倒一点也不恼,还认真地答道,“天下读书之人,皆是先圣夫子的门生,算起来都是同门。我也是读书人,怎么忍心看学童因生活所迫放弃学习呢?”
真真一看有人帮腔,急忙点头道:“是啊,张家姐夫,既然有这个冤——”
话赶到喉咙,才发现不对,生生咽了回去。一口气像塞子似的落下去,噎得她胸口疼。
一面抚胸顺气,一面还不忘劝人:“你就说,这个月的学费不用交了,只是再留一个月,等考完试再计较。好不好?”
“这……这不是钱的问题……”
陶承安眨眨眼睛:“可是,有人出钱,您回去就好交代一些。”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家郎君犹豫了一会,也想不出个正经道理来推脱。
那个叫花儿的小女孩,一直低着头,神情木呆呆的,任由肩上衣裳被他爹抓得像搓衣板,她还是不说话,也不动弹。
陶承安见状,信誓旦旦地保证:“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学费我一定会帮她交的,而且我这几天也不走,随时都能兑现承诺。您放心!”
张家郎君彻底松动了。
“那……那我……先这么交代?试试?”
“好的好的。”真真用力点头,“有什么事,您就让孩子来叫我一声。若是张家姐姐还有什么疑问的,我去和她说说!”
张家郎君这才苦着脸应声,带着孩子走了。
真真松了口气。
这才转过脸来,奇怪地打量着陶承安。
“你这小郎君,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陶承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个……路见不平,解囊相助。不是大事。”
真真上下打量他:“你来这里,是探亲?访友?谋差使?游学?”
她问一句,陶承安就摇摇头。
她问了一大串,陶承安只觉得有点眼晕。
“都不是。真的是偶然……呕……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