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手工匠们似乎和何原很熟悉,口气亲热地直接问询。
“算算,如今已经回家大半年了,可该习惯了吧?”
何原的声音:“没有。”
“还是夜里不能睡下吗?”
“如今前半夜能睡一会,后半夜,到了‘那个时候’……总是过不去。”
“硬要睡的话呢?”
“我试过,无论何时睡下,有没有注意时辰,‘那个时候’都会醒。然后心慌得很,有时候不能确认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可怎么办?找医生开些安神的方子?”
“治这个伤的时候,内服外敷了不少,想必也有安神的药在里面。但是那药吃得人昏昏沉沉的,勉强睡了,还不如醒着。”
忽然另一个工匠插话道:“老何,我听说,‘她’正到处找你,有人已经找到咱们附近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先前那工匠笑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只能是不愿放人,还想让老何回营里呗。”
何原淡淡道:“我既出来,就是不回去了。”
李琼和陶承安对看一眼。
营里?
只不知,是牢营,还是军营?
她俩正想着,工匠们从拐角墙边转出来。不经意间,双方对上目光,都是一愣。
气氛有点诡异。
忽然间,工匠们嘻嘻哈哈笑出声来。
“怎么?听到啦?”
“老何,你说这学堂的两个小老师都是好人来着,听听也没关系吧?”
“反正你这个瞒不住啊。‘她’要是找到你,起码也得敲锣打鼓给你闹开了吧?到时候全村都知道了。”
何原有点尴尬,偏了偏头,小声向两人道:“打扰了,不好意思。”
“哎哟!老何!给学堂干活,自己也成了文化人儿了?”
“还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工匠们笑闹着,就把李琼和陶承安挤在了中间。
“你们还不知道吧?别看她是个乡村木匠,不太起眼,可是她身上的这份军功啊!啧啧,足可以做个将军了!”
何原脸上一红:“老丁,别夸大。”
丁木匠笑道:“那你倒是自己说啊!”
“我怎么好意思?”
“那我就说了,你别嫌说得错了!”
工匠们哄笑:“老丁,快跟小老师们讲讲!”
“好嘞!”丁木匠学了一副说书人的架势,“你们这位何大姐,几年以前,在县城里干活的时候,听说县衙放榜征兵征工呢,就应征入了军营。喏,驻地就在南边的界线上,上司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无敌将军’!”
“好厉害!”李琼眼睛都亮了,“就是那位年少得志,横扫西南的归德将军吴雨虹?”
“可不就是她!”工匠们笑道。
“那,姐姐们都曾是吴将军手下?”
工匠们很骄傲:“那当然啦!”
丁木匠继续道:“不过,我们都是工兵营的,不是那种冲杀在前线的。有一回,老何破开了一个从暗探身上缴获的,特别厉害的机关盒。那里面的情报啊,老重要了!吴将军一看就欢喜得不行,当时就把老何提上去,放在她身边的亲兵里,专给她做些精巧的玩意儿传情报用。”
李琼恍然。
“怪不得你们方才说,‘她’不肯放人,原来是吴将军还想着何姐姐的本领,想让她继续在军中效力。”
“可不是吗!”丁木匠道,“吴将军一有空,就跟她讨教机关嵌合之类的技术。有一天后半夜,丑寅相交那个时候……忽然!有暗探来营帐刺杀吴将军!老何帮吴将军挡了两刀,脸上一刀,身上还有一刀。嗬!那暗探下的,可是死手!”
她连说带比划,听得李琼和陶承安一愣一愣的。
“说时迟,那时快!吴将军也不含糊!趁那尖刀卡在老何肋骨里,拔不出来的一刻!好一个吴将军!使出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分!筋!错!骨!擒拿手,一把将暗探就地捉了!就问她:‘是谁派你来的!’那暗探冷笑两声,把牙关一咬,竟然服毒自尽——”
“老丁,你靠谱不靠谱!”别的工匠一口打断,“你还真来说书啦!”
她把丁木匠推到一边:“小老师,你们听我说。吴将军抓了暗探的活口,又叫了军医来给老何治伤。伤情稳住了之后,我们才去看的。那血流得,整个人都干了,脸上蜡黄蜡黄的,躺在那不会动弹,真是吓人!不过她身子强健,将养了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又有一工匠道:“恰好营里有命令,道是减少兵员,可以打发我们回乡。老何就急匆匆地向吴将军讨了个人情,比我们先回来了。我们也就收拾收拾回来了。”
李琼明白了:“这是本朝闲时务农、战时练兵的传统。你们虽在兵册,但不必一直在军营里操练,若再有战事需要,本地衙门自会通知你们集结。”
“对对!就是这么说!”
“你看人家这,有文化!说出来多规整!”
“那个管工兵营的长官说,我们脸上有军营的刺青,下次征兵逃不掉的。这时候我倒羡慕老何,一刀把那块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