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湄忽然回神,发现自己刚才不像故事里的女主角,倒像那个提笼架鸟的恶霸,调戏着小公子。
然后,被她心中另一个自己替天行道,一拳打飞。
她赶紧随便找话题:“别怕别怕。我是想让你坐过来,给你看看这话本,写得都是套路,一点也不走心,我们一起批判它!”
阿牛也不知道她这几句,哪是开玩笑,哪是正经说的。既然说了让他过去,他就走了几步,小声道:“……我身上脏,坐个凳子好了。”
“哎呀,自己家里,哪来这么多讲究?再说了,你听没听说过,佛经里说,这个周围看不见的空气里啊,水里啊,都有虫子。”
“嗯,一碗里就有三万六千个,喝了就是杀生。”阿牛听她说“自己家里”,心窝里都暖和起来,接着她的话头聊了下去。
“可不是吗!”齐湄修过佛寺的彩绘,想起来那些比丘尼们说的,就好笑一阵,“若是计较这些,还活不活啦?再说了,家里这些活都是忙不完的,你早该坐下歇歇。”
阿牛这才全然放心,真的坐在她旁边。
齐湄拈起一块饴糖递给他:“高粱饴,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阿牛已经很久没吃过糖了。他接过来含着,才想起这样很失礼,于是含含糊糊补了句:“谢谢妻主。”
“一块糖而已,谢什么?干脆把盒子也给你,想吃什么自己拿。”
齐湄正要对他徐徐图之,不会放过任何机会,捧起攒盒就递了过去。阿牛赶紧伸手来接,放在了膝盖上,两手轻轻扶着,看那里面的果子蜜饯。
到了此时,齐湄才静下来,细细看他的长相。
真是,越看越像黄巾力士,但是还要抹去力士的狰狞感,添上几分柔和意味。
眉毛虽浓,却不杂乱,只要在眉头稍加修理,就能更精神。眼睛圆溜溜的,有点双眼皮,稍稍一垂,眼睫就像蛾子触角般,缓缓往下收。鼻子不算高,鼻头有些厚。但他身材高大,头脸也大,当然容得下这个。厚薄适中的嘴唇,当中有微微的唇珠。
“阿牛生得真好看。”
阿牛刚才还嘴唇微动,是在悄悄啃着饴糖边缘,享受那甜甜的味道。听了这话,动作一窒,眼里带着疑惑看她。
齐湄对上他眼神,笑了笑,道:“等洗了澡回来,我给你修修眉毛。现在若要修,只怕沾水会疼的。”
阿牛真有些害羞了。
“从没有人说我生得好看。”
“好看的。只不过,不是时下流行,倒像是四五十年前,老的话本册子里推崇的那些坚贞勇毅的男子。”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骗你。”
阿牛抿嘴笑了笑。
他只觉得:“我妻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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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还在朦胧中,忽然听到齐湄在喊:“好啦——这就下去——”
他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倚在榻上睡了一觉。
齐湄笑着看他:“不好意思,娘就这样子,若是不应她,她会一直喊一直喊,却不上来。”
“婆婆……和公公,已经起了,我得去侍奉了。”
阿牛在齐家待了不少日子,称呼上总是觉得很尴尬。为了这个,他都尽量少说话,只是简短应答而已。今天见了齐湄,被她认下了,他也就敢张口说出这些称呼。只是,乍一说起,还有点难为情,总要犹豫一下。
“不急。”齐湄笑道,“咱们一起下去。”
阿牛点了点头。
他心里明白:“她是帮我掩饰,不告诉婆婆,我因贪睡怠慢了长辈。”
面对这有些陌生的依赖感,他着实想要沉溺在其中。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配得上这份关怀,能否配得上她。
追根究底,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良仆。若在中等人家里,随便使唤是有的,转手发卖也是有的,什么事都由不得他自己了。更别说兑现这名义上的婚配,坐在榻上吃着妻主的零食,还被她守护自己小憩。
这些事情,他就连做梦也不敢想的。
她竟然还说,他生得好看……
“怎么了?又不好意思?”齐湄笑着看他红彤彤的脸,“谁能不睡觉呢?怎么睡了一会都要害臊了?”
齐母又在楼下喊:“湄儿——”
齐湄掀开窗户:“这就来啦!别喊了!亲娘诶!”
两人这才急匆匆下楼。
“怎么这么慢!”齐母怒道,“从小就不知道麻利点!”
“还不都是娘,一来就说我不收拾房间!我收拾一下把垃圾带下来,你又连三赶四地催我。话都让你说了,做什么都被说,哼。”齐湄撅着嘴,半真半假地抱怨。
“这会要出门洗澡啊,收拾什么垃圾!”
“就是要洗澡,才要趁脏的时候收拾啊!不然洗干净了回来一收拾,又脏了。”
“你就强词夺理!”
“我才没有,我可有理了!明明是娘理亏,还要说我。”
阿牛一听她故意跑去和齐母找茬,赶紧抓住机会,到齐父跟前去帮忙打包衣裳和澡巾等物。那娘俩吵得差不多了,他这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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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子洗了个痛快的澡,一个时辰才从澡堂出来,天已经要黑了。
“娘,咱们就去饭馆吃点吧!”